爱的七重奏（散文）

相爱时，我们总以为那些温柔与甜蜜是上苍独赐的恩典。殊不知，它们不过是生命长河中几朵偶然溅起的浪花，转瞬便消逝在无垠的时空里。柔情似水，却终有干涸之日；思念如影，却常在日光下遁形。

古人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深"字里藏着多少痴人的妄念。我们牵肠挂肚地喜欢一个人，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盏，在崎岖的山路上蹒跚而行。心花怒放的甜蜜总是短暂，如同沙漠中的昙花，绽放的刹那便注定了凋零。喜上眉梢的满足感，往往比晨露蒸发得更快。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终究会变成记忆里泛黄的纸页，轻轻一碰就碎成齑粉。

天荒地老的约定，原是人类对抗时间最悲壮的谎言。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前，我曾见过唐代供养人留下的誓愿，朱砂写就的字迹历经千年依然鲜艳如血。可那些发誓永生相守的男女，如今连骸骨都已化作了沙尘。刻骨铭心的记忆又如何？不过是给遗忘准备的祭品。楼兰古城的爱情诗简上写着"愿为合欢被，长覆有情人"，可流沙早已掩埋了所有温柔缱绻。

爱是一场盛大的幻觉。我们在幻觉中看见永恒，如同在沙漠里看见海市蜃楼。西域三十六国的商旅们，常常为了远处的一抹绿意耗尽最后一滴水，走近了才发现不过是几株枯死的胡杨。爱情何尝不是如此？我们奔赴的，往往只是自己投射在对方身上的幻影。当幻影消散，留下的只有满地狼藉的心绪。

记得在吐鲁番的葡萄沟，维吾尔族老人告诉我，最甜的葡萄往往生长在最贫瘠的土壤里。爱情似乎也遵循着这样的悖论——那些看似完美的关系，反而最容易在现实的炙烤下枯萎。而那些经历过风霜的感情，倒可能酿出醉人的醇香。可惜世人总爱追逐表象的光鲜，如同追逐沙漠中的蜃景。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几粒微尘。我们以为抓住了永恒，实际上只是捧起了一抔随时会从指缝溜走的细沙。在罗布泊的雅丹地貌中，风蚀的岩柱保持着相拥的姿态，可它们之间的距离，早已被亿万年的风霜拉开。

爱过，便是值得。不必追问结局是否圆满，就像不必追问沙漠为何不能变成绿洲。每一段感情都是生命馈赠的礼物，即使包装早已破损，里面的珍珠依然会在记忆深处发光。当我们在暮年回望，会发现那些心碎的时刻，恰恰构成了生命最动人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