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把自闭症继女扔青海戈壁,9年后父亲去游玩相遇:爸,是你吗

发布时间:2025-08-16 20:00  浏览量:1

创作声明:本文纯属虚构创作,人物、情节皆为互联网,灵感源于对现实观察与思考,旨在展现人性与情感的复杂性。部分图像非真实图像,故事内容与现实人物、事件无关,请知悉。

张建军带着自闭症女儿再婚,第二任妻子王秀琴不堪压力,趁出差将8岁的女儿遗弃在青海戈壁。

九年后,张建军参加公司旅游团故地重游,意外遇见采集标本的少女。

女孩左腕的月牙胎记让他如遭雷击。

“爸...是你吗?”沙哑的呼唤刺穿九年时光。

他这才知道,女儿被一支流动科考队收留,竟在荒野中找到了与世界对话的方式。

01

戈壁滩的风,永远带着砂砾磨砺骨骼的粗粝声,莽莽苍苍,横无际涯。张建军靠在颠簸的旅游大巴车窗上,目光被窗外亘古不变的荒芜吸走了魂魄。

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压着焦褐色的土地,稀疏的骆驼刺在风里抖索着卑微的绿意,远处几峰骆驼慢悠悠移动,如同镶嵌在巨大油画中凝固的墨点。

九年了。这片土地吞噬了他的骨肉,也嚼碎了他为人父的魂魄。

九年前那个夏天,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廉价驱蚊水混合的黏腻气味。张建军租住的城中村小屋里,八岁的女儿朵朵又陷入了那种无声的、却令人心胆俱裂的漩涡。

她小小的身体紧紧蜷缩在房间最昏暗的角落,额头抵着冰冷掉皮的墙角,单薄脊背弓起一道僵硬的弧线,仿佛要嵌进砖缝里。

她喉咙里挤出断续、不成调的呜咽,像受伤幼兽濒死的悲鸣,细瘦手指死死抠着斑驳的墙皮,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混着灰白的粉末。

“又来了!没完没了!”

妻子王秀琴猛地将手里择着的菜叶摔进塑料盆,水花四溅,沾湿了她廉价化纤睡衣的前襟。她烦躁地拧紧眉头,胸脯剧烈起伏,眼神里翻滚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疲惫,“张建军!你就不能管管?这日子还能不能过?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讨债的!”

她的声音尖利,像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屋里沉闷的空气。

张建军正蹲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盆待修的旧水龙头。金属扳手和零件散落一地,油腻腻的。王秀琴的咆哮像鞭子抽在他背上,他佝偻的脊背几不可查地一颤。

他抬起头,那张被生活反复揉搓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无措的麻木,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挤出几个干瘪的字:“她…她难受,秀琴,她控制不了……”

“控制不了?”王秀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毒的讥讽,“我看是你这当爹的窝囊!连个傻闺女都治不了!天天就知道修你这堆破铜烂铁,能修出金山银山来?

这家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我?这讨债鬼……”

她的咒骂像开闸的污水,滔滔不绝地泼洒出来,污浊地灌满狭小的空间,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针,狠狠扎在张建军心上。

朵朵的呜咽在王秀琴尖利的咒骂声中骤然拔高,变成一种撕裂般的锐叫。

她猛地用额头狠狠撞向墙壁,“咚”的一声闷响,像砸在张建军的太阳穴上。

他触电般弹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女儿剧烈颤抖的身体。那身体滚烫,僵硬得像一块烙铁。他粗糙的大手徒劳地想护住她的额头,掌心立刻感受到撞击的钝痛和墙灰的粗粝。

朵朵在他怀里疯狂地扭动、踢打,细瘦的腿脚撞在他肋骨上,生疼。

他只能更紧地箍住她,仿佛抱着随时会碎裂的瓷器,喉咙里堵着石块,闷闷地哄着:“朵朵,乖,不怕,爸爸在…爸爸在…”

他的声音淹没在王秀琴持续的怨毒声浪和女儿绝望的嘶鸣里,微弱得如同风中的叹息。

角落里,他那个视若珍宝的工具箱,扳手和钳子冰冷的棱角,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像是对他无能的无声嘲笑。生活的砂纸,早已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和声音。

几天后,王秀琴对着镜子仔细描画着口红,猩红的颜色在她略显刻薄的唇上洇开。她对着镜子里张建军模糊的倒影,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青海那边有个短差,老板点名让我跟着去,说是能报销,还能…给点补助。”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我寻思着,把朵朵也带出去透透气?老闷在这小破屋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那边天高地阔的,兴许…对她那毛病有好处?”

她转身,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虚假的柔和,目光却像探针一样刺向张建军。

张建军正用沾满机油的手指笨拙地给朵朵梳头,小女儿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塑料小鹿玩具,那是他很久以前在工地小摊上买的。

王秀琴的话让他手一顿,木梳卡在女儿细软纠结的发丝里。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希冀:“去…青海?那么远?她…她行吗?路上闹起来……”

“哎呀,你这人!”王秀琴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又尖利起来,“我是她妈!我还能害她不成?总比天天锁在这屋里强!再说了,就几天功夫!”

她快步走过来,一把夺过张建军手里的梳子,动作粗鲁地继续给朵朵梳头,扯得孩子头皮生疼,朵朵只是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咕噜声,更紧地攥住了手里的小鹿。

02

“就这么定了!”王秀琴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横,“明天一早的车票,你赶紧给她收拾两件换洗衣服。”

她瞥了一眼低头沉默的丈夫,又像想起什么,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你在家也正好歇两天,清清静静。”

她俯身,拿起桌上一瓶气味浓烈刺鼻的花露水,对着朵朵身上胡乱喷了几下,那廉价的香气瞬间霸道地盖过了屋里所有的味道。

出发那天清晨,天还未亮透,城市笼罩在一片浑浊的灰蓝里。

王秀琴拉着朵朵的手站在出租屋狭窄的门洞下。朵朵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小小的肩膀上背着个几乎空瘪的小布包,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塑料小鹿。

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整个人像一株蔫掉的植物。张建军蹲下来,笨拙地想替她理理衣领,手指碰到女儿细瘦的脖颈,一片冰凉。

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挤出几个干涩的字:“朵朵…听…听阿姨的话…爸爸…过几天…就…”

后面的话被哽咽吞没,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重的花露水味钻进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热。

朵朵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王秀琴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行了行了,磨蹭啥,赶不上车了!”

她用力一拽朵朵的胳膊,孩子一个趔趄,被拖拽着向前走去。

张建军僵在原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迅速被破晓前更浓的灰暗吞没,消失在巷口拐角,只有王秀琴身上那股浓烈到发齁的花露水味,还顽固地残留在清冷的空气中,挥之不去。

车子绝尘而去,卷起的尘土在初升的阳光里打着旋儿,迷蒙了张建军的眼。

他像一截被骤然砍断的木桩,呆呆杵在巷口,心口处那个名叫“朵朵”的洞,开始无声地、剧烈地塌陷,卷起呼啸的罡风,刮得他四肢百骸都空空荡荡地疼。

几天后,王秀琴独自一人回来了。她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轻松,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张建军的心猛地沉到了冰窟窿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朵朵呢?朵朵怎么没回来?”

王秀琴正在解围巾的手顿住了。她转过身,脸上那点轻松瞬间冻结,继而碎裂,露出底下精心掩饰的慌乱。

她避开张建军直勾勾、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目光,声音干涩发飘:“路上…太乱了…人挤人的…我一个没留神…她…她自己跑没影了……”

她的眼神像受惊的老鼠,在狭小的屋里四处乱窜,就是不敢落在他脸上,“我…我找了!真的找了!车站、派出所…都找了!人太多了…根本…根本找不到…”

她的辩解越来越无力,尾音消失在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跑丢了?!”张建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嘶吼,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攥住王秀琴的胳膊,铁钳般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双目赤红,“在哪丢的?!你说清楚!在哪丢的?!青海?!那么大点孩子,她能自己跑哪里去?!啊?!”

王秀琴被他摇得站立不稳,痛得尖叫起来:“放开我!张建军你疯了!就是丢了!我有什么办法!那是个傻子!她根本不懂看路!”

她用力挣脱,像躲避瘟疫一样后退几步,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强撑的蛮横,“我…我尽力了!要怪就怪她自己是个累赘!

怪老天爷不开眼!你冲我吼有什么用!”

“尽力了?”张建军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淬着血挤出来的,“王秀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把她……”

后面那残忍的猜测,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自己都说不出口,只能化作喉间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旧木桌上。

“砰!”一声巨响,桌上的搪瓷缸子震落在地,摔得粉碎,劣质茶水混着瓷片溅了一地,像他此刻彻底崩碎的世界。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幼崽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转身拉开房门冲了出去,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王秀琴煞白的脸。

他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肮脏的血管里狂奔,穿过喧闹的菜场,越过横流的污水,跑过轰鸣的工地,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着灼痛的空气。

汗水混着泪水糊了满脸,视线一片模糊。

他跑到火车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汹涌的人潮里挤撞,嘶哑地喊着“朵朵”,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喧嚣里,微弱得如同蚊蚋。

他又跑到派出所,语无伦次地报案,警察询问的每一个细节——孩子穿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最后出现的地点——都像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

03

“特征…特征…”他喃喃着,眼神空洞,忽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抬头,“胎记!她左手腕上,靠内侧,有个小小的、弯月牙一样的红色胎记!像…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急切地比划着,手指颤抖得厉害。

警察做着记录,眉头紧锁,最终也只是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张冰冷的受理回执单。

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张建军的积蓄像阳光下的水渍迅速蒸发。

他辞掉了相对稳定的工地活,只接些零散的、当天结账的苦力,一拿到钱就立刻买最便宜的绿皮火车票,一次又一次地奔向那片吞噬了他女儿的、名为青海的戈壁荒原。

第一次踏上那片无垠的焦渴之地时,他被那铺天盖地的荒凉和寂静震得几乎窒息。天空是高远冷酷的蓝,大地是望不到边的枯黄,风在耳边永无止境地呜咽,卷起细小的沙砾抽打在脸上。

他背着干粮和水,像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跋涉。

呼喊声刚出口就被狂风撕碎、吞噬。他找过沿途稀稀落落的小镇,问过偶尔遇到的牧民,比划着,描述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和腕上的月牙。得到的回应大多是茫然的摇头,间或夹杂着几声同情的叹息,那叹息比漠然更让他心碎。

一次,在深入一片更加荒僻的沙砾地时,他迷路了。

水囊早已干瘪,嘴唇裂开渗出血珠,在唇齿间尝到铁锈的腥咸。毒辣的日头像熔化的金子倾倒下来,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脚下的砂砾滚烫,隔着磨薄的鞋底灼烧着脚心。

远处的景物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变形,幻化出朵朵小小的身影,朝他招手。他踉跄着扑过去,却重重摔倒在滚烫的沙砾上,手掌被尖锐的石子划破。

剧痛带来一瞬的清醒,随即是更深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他躺在那里,望着那轮冷酷的烈日,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灵魂碎裂的声响,清脆得如同琉璃落地。

最终是一个路过的地质勘探队救了他。

当他被抬上摇晃的越野车后座,灌下清凉的水时,浑浊的泪水才迟滞地涌出,不是因为获救的庆幸,而是因为又一次无功而返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九年,三千多个日夜,足够磨平最锋利的棱角。张建军老了,背更驼了,头发白了大半,眼神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灰翳。

那场耗尽心力、徒劳无功的寻找,最终像一块沉重的墓碑,被他亲手掩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不敢触碰。

他离开了那座埋葬了希望的城市,在一个更偏远的小厂找了份看仓库的活计,日子如同生了锈的齿轮,沉重而滞涩地转动着。关于朵朵的梦魇,偶尔还会在深夜将他撕扯醒来,冷汗浸透破旧的背心。

醒来后,便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寂。

九年后一个深秋,厂里组织优秀员工旅游,目的地赫然就是青海湖。张建军本已麻木的心,像被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而久违的钝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报名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当载满欢声笑语的大巴车再次驶入那片刻骨铭心的焦渴之地时,张建军靠在车窗上,沉默得像一块风化千年的岩石。

窗外,依旧是记忆里那副模样:天空是亘古不变的、高远而冷酷的蓝,无边无际的戈壁滩铺展到天际线,被风揉搓出无数道苍凉的褶皱。

稀疏的骆驼刺在风沙中顽强地挺立着一点卑微的绿意。偶尔能看到几峰骆驼缓慢移动的影子,如同贴在巨大画卷上的小小剪影。时间在这里,仿佛从未流动过。

他闭上眼,当年撕心裂肺的呼喊、砂砾灼烧脚底的痛楚、那种灭顶的绝望,瞬间冲破记忆的堤坝,汹涌地将他淹没。

04

大巴车停在了一处名为“雅丹秘境”的观景台。游客们兴奋地涌下车,举着手机相机,对着那些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土丘大呼小叫。

张建军落在最后,脚步有些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滚烫的记忆碎片上。风很大,裹挟着砂砾,抽打在脸上,隐隐作痛。

“哎,你们快看那边!”导游小姐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指向观景台侧下方一片更为荒僻的洼地,“那姑娘胆子真大啊!一个人跑那么深的地方干嘛呢?”

张建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些茫然地望过去。远处,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正蹲在一片灰黄与赭红交织的风蚀岩壁下方,背对着公路。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色工装外套,身形纤细,头上包着一块同样褪色的蓝布头巾,几乎与荒凉的背景融为一体。

她低着头,异常专注地拨弄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动作轻柔而稳定,对呼啸的风沙和远处喧嚣的人群恍若未闻。

那专注的姿态,那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孤寂感,像一道无声却极其强烈的闪电,瞬间击穿了张建军尘封的记忆!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双腿像被钉在了滚烫的砂砾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洼地里的人似乎完成了采集。她小心翼翼地将几株灰绿色的、毫不起眼的植物装进斜挎着的帆布袋里,然后直起身,抬手擦了擦额角——这个动作让她的左袖口滑落了一小截。

一道小小的、弯月牙形的暗红色印记,清晰地烙印在她纤细的手腕内侧!

像一滴凝固了九年的血!像一道劈开混沌夜空的惊雷!

张建军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风声、游客的谈笑声、导游的喇叭声——瞬间被抽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如同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驱使着,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踉踉跄跄地冲下观景台粗糙的水泥台阶,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那片洼地!

砂砾灌进他破旧的鞋里,碎石硌得脚底生疼,他都毫无知觉。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身影,胸腔里那颗沉寂多年的心脏,此刻像一柄失控的重锤,疯狂地擂打着他的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越跑越近,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洼地里回荡。那身影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转过身来。

风沙掠过她沾着尘土的脸颊,拂开了额前几缕被汗水黏住的发丝。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庞显露出来,皮肤是戈壁阳光长期亲吻后的健康麦色,带着风吹日晒的粗糙痕迹,却掩不住五官的清秀轮廓。

尤其那双眼睛,大而沉静,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映着戈壁天空的湛蓝,却没有寻常人应有的焦点,仿佛蒙着一层无形的薄雾,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张建军身后很远的地方。

这张脸!这张脸……眉眼深处,依稀重叠着那个八岁小女孩模糊又清晰的影子!

张建军猛地刹住脚步,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像被无形的墙挡住。他剧烈地喘息着,喉咙干得如同火烧,胸腔剧烈起伏,几乎要炸开。

九年积压的悔恨、绝望、思念、不敢触碰的痛楚,此刻如同沸腾的熔岩,疯狂地冲撞着、咆哮着,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却最终卡在他的喉咙深处,只化作一阵阵破碎的、不成调的哽咽。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徒劳地翕动,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巨大的、灭顶般的悲恸和一种近乎虚幻的狂喜交织着,将他撕扯得摇摇欲坠。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卷着沙粒,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惊诧,没有悲喜,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辽远的空茫。仿佛眼前这个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男人,与戈壁滩上的一块风蚀岩、一丛骆驼刺并无二致。

她只是看着他,目光穿过他,落在更虚无的远方。

就在张建军被这死寂的沉默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刺得心胆俱裂,几乎要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时,女孩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05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极其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呜咽的风声,直直刺入张建军的耳膜:

“爸……是你吗?”

那声音像生锈的门轴艰难转动,带着长久未开口的滞涩,却像一道裹挟着九载风霜的惊雷,轰然炸响在张建军的灵魂深处!

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女孩的脸!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钧,砸得他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

“朵…朵朵?”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是…是你吗?朵朵?我的朵朵?”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却又猛地顿住,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恐惧这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梦,一碰即碎。

女孩没有回答。她依旧安静地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方向,那双空茫的大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重逢的激动或波澜。

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辨认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印象。然后,她慢慢抬起左手,不是指向张建军,而是指向他身后那片广袤无垠、风蚀地貌奇崛诡谲的荒原。

“这里,”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语速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呓语的调子,“像…爸爸的帽子…转了好多圈…”

张建军猛地一怔,巨大的困惑瞬间冲淡了狂喜。帽子?转圈?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又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茫然地看向那片被风沙雕琢得嶙峋古怪的雅丹群。

千奇百怪的土丘在阳光下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哪里像什么帽子?

女孩似乎并不期待他的理解。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标本袋上,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袋口,仿佛里面装着易碎的珍宝。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风…会说话…”她喃喃着,声音低得像耳语,目光再次投向遥远的天际线,那里只有亘古不变的风卷着沙尘在游荡,“沙子…会唱歌…石头…会记得…”

张建军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女孩,是他的朵朵,腕上的胎记刻骨铭心,那声“爸”更是如同烙印。

可她的眼神,她的话语,她与这荒凉世界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共生般的联系,又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九年!这漫长的九年,她究竟是如何在这片连飞鸟都难以存活的绝地活下来的?

她经历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朵朵…”他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手,像是怕惊扰一个脆弱的梦境,“跟爸爸…回家…好不好?爸爸…带你回家…”

女孩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恳求。她微微侧过脸,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了两下,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无形的气息。

然后,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缓缓地说:

“阿姨…不喜欢…那个味道…”她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搜寻着词汇,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标本袋的边缘,“…像…很多花…死掉了…”

张建军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

他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那个味道…那个浓烈刺鼻、令人窒息的花露水味道!王秀琴!那个恶毒的、在朵朵身上喷满廉价花露水的女人!

朵朵记得!她竟然记得!

九年前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九年前那场精心策划的遗弃!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被这句平静到诡异的话,彻底串连起来,指向那个令人肝胆俱裂的真相!那根本不是意外!那是蓄谋已久的谋杀!

“啊——!”一声压抑了九年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滔天愤怒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张建军的喉咙,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凄厉地撕裂了戈壁滩上呜咽的风声!

他痛苦地佝偻下腰,双手死死揪住自己花白的头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泪水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汹涌地砸落在脚下滚烫的砂砾上,瞬间洇开深色的斑点。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吼惊得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那双始终空茫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张建军此刻扭曲痛苦的面容。

她看着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类似困惑或不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短暂的涟漪。她再次低下头,手指更紧地攥住了胸前的标本袋。

06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声由远及近。

“小夏!小夏!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们好找!”

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卡其色野外工作服、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近,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些的队员。

他显然没料到眼前的情形,看着泪流满面、痛苦蜷缩的张建军和站在一旁沉默的女孩,一时愣住了。

“李…李老师?”张建军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和刻骨的痛楚,声音嘶哑得几乎失声。

被称作李老师的男人这才仔细看向张建军,脸上先是困惑,随即慢慢转为惊讶:“咦?你是…张师傅?前几年在柳园镇地质招待所帮我们修过锅炉那个张师傅?”他认出来了。

“是…是我…”张建军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沙尘,急切地指着旁边的女孩,声音抖得厉害,“李老师…她…她是谁?她是…是你们的人?”

李老师点点头,看着女孩的目光充满了温和与一种奇特的尊重:“是啊,她叫夏阳,是我们科考队的…嗯,特殊成员,也是我们的宝贝。”

他走到夏阳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极其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九年前,我们队在柴达木盆地西缘进行植被样方调查,就在一片鸟不拉屎的戈壁滩深处,发现了这孩子。

当时她脱水严重,奄奄一息,缩在一个很小的风蚀洞里,怀里就死死抱着一个褪了色的塑料小鹿玩具。”

李老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沉重,“问她什么都不知道,眼神也…很不一样。

我们把她送到最近的医疗点,救活了,可根本找不到她的家人,当地派出所也没任何线索。她当时几乎不说话,只对植物有反应,眼睛看到植物就发亮。

队里几个老专家觉得这孩子情况特殊,又可怜,就…把她留下了,一直跟着我们流动。”他看向夏阳的眼神充满了怜惜,“这些年,她跟着我们风餐露宿,跑遍了西北的荒原。

说来也怪,在野外,她反而像找到了家。她对植物有种惊人的感知力,能发现我们专业仪器都容易忽略的稀有物种,记性也好得出奇,走过的路线,见过的植物分布,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就是…”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和人交流始终困难,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夏阳安静地听着李老师讲述,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她的手指依旧轻轻抚摸着胸前的标本袋,目光低垂,落在地上被风吹动的一小簇骆驼刺上。

张建军听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踉跄着走到夏阳面前,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女儿的脸颊,又怕惊扰了她。

“朵朵…”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的朵朵…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来晚了…”巨大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撕裂。

夏阳缓缓抬起头,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终于清晰地、完整地映入了张建军那张老泪纵横、写满悔恨与痛苦的脸。她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仿佛在确认一件极其重要又极其遥远的事物。

戈壁的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干了她脸上沾染的沙尘。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声音,轻轻地说:

“骆驼刺…开黄花的时候…最想你…”

她的目光依旧有些飘忽,没有聚焦在张建军的眼睛上,而是落在他身后那片广袤的、孕育了无数顽强生命的戈壁上。

她的手指,却下意识地、深深探进了那个装满植物标本的帆布袋里。

张建军的泪水决堤般涌出。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伸出手,将女儿——这个在戈壁风沙中奇迹般活下来、找到了与世界对话方式的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颤抖得厉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这错失的九年时光、将所有的亏欠和痛悔,都揉进这个迟来的拥抱里。

夏阳的身体在他怀中显得有些僵硬,没有回应,也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依偎着,像一株习惯了独自生长的植物。

她的下巴搁在父亲宽阔却已显佝偻的肩膀上,目光依旧越过他的肩头,投向那片无垠的、黄沙与风蚀岩交织的天地。

那里,骆驼刺在风沙中摇曳着卑微却坚韧的绿意。

张建军抱得更紧了,脸颊紧贴着女儿粗糙的鬓角,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渗进她褪色的蓝布头巾里。

他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上女儿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标本袋,隔着厚实的帆布,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里面植物枝干的硬挺轮廓。

就在这紧紧相拥、无声落泪的时刻,张建军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标本袋一个未完全拉拢的角落。

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带着熟悉弧度的、小小的塑料物件。

他身体猛地一震!

借着泪光朦胧的视线,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拨开了袋口的一角。

袋子里,除了那些采集来的、不知名的戈壁植物枝叶,在最底下,安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只褪色得几乎发白、却保存得异常完好的塑料小鹿。

小小的鹿角,依旧倔强地指向天空。

那是他当年在工地小摊上,买给八岁的朵朵唯一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