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份外卖单

暴雨砸在头盔上的声音像炒豆子，我攥着那张被雨水泡皱的外卖单，配送地址居然是自己住了三年的出租屋。备注栏那行字在路灯下泛着水光："请告诉吃最后晚餐的人要快乐"，下单人姓名像根生锈的钉子扎进眼睛——林海生，我那五年没叫过"爸"的人。

电动车在积水里打滑，怀里的牛肉面汤泼在工服前襟，烫得我锁骨发疼。这单本该转给同事，可看见下单时间的瞬间我改了主意：23:47分，正好是五年前我妈心电监护仪归零的时辰。

钥匙第三次才插进锁孔，门缝里漏出的松节油味让我膝盖发软。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他带着满身颜料味回家，我妈在厨房守着凉透的饺子等到凌晨。我至今记得她擦着灶台说："你爸的画比我们娘俩金贵。"

"你来收尸？"我甩上门，阳台上佝偻的背影正在调颜料，画架蒙着白布，十几个空酒瓶堆在洗笔筒旁边。他右手还裹着五年前被我砸碎的石膏——那天他在葬礼迟到三小时，我抄起香炉砸向他画画的手。

老头慢吞吞转过来，老花镜滑到鼻尖："小航，这酞青蓝..."他蘸颜料的手悬在半空，我这才看清他左腕有道新鲜血痕，在松弛的皮肤上像条红蜈蚣。

"要死也别脏我的屋！"我冲过去抢颜料盘，却被满地画框绊得踉跄。掀开白布的刹那，喉咙像塞了团湿棉花——画布上我妈正在包三鲜饺，围裙沾着面粉，鬓角的白发在夕阳里镀着金边。

他突然咯咯笑起来，缺了门牙的嘴像个黑洞："上个月老周走了，闺女求我补全他烧烂的半边脸..."从画架后拖出个纸箱，几十幅小像在月光下泛着釉光，每张背面都标着日期和陌生名字。

我捏着2023年4月5日的画像，清明那天的暴雨记忆倒灌进来。当时我送完殡仪馆的订单，瞥见后门有个驼背老头在给遗体化妆，还跟同事吐槽干这行晦气。

"你妈总嫌我身上有死人味。"他用调色刀刮开凝固的颜料，血珠滴在画中饺子上，"可那些家属捧着照片道谢时..."老收音机突然滋滋响，午夜电台在放《千千阙歌》，他佝着背往画布涂荧光颜料，血迹混着钴蓝化成了星空。

拍门声炸响时我差点摔了画像，花圈店老板娘举着蜡烛喊："老周家闺女送来的，说谢谢林师傅让她爸..."她盯着我手里泛光的画像突然结巴，"这、这不是我家去年火灾走的..."

蜡烛按上画布的瞬间，荧光颜料绽出星河。我妈的围裙抖落面粉变成星子，那团吵了二十年的松节油味，此刻竟像小时候摔炮炸开的硝烟香。手机在裤兜震动，殡仪馆工作群弹出消息："遗体修复师老林退休，他修补的人都带着笑..."

雨停了，老头往旅行袋塞画具时，我冲进厨房煮冻饺子。案板上的手机突然亮起——00:00整，订单提示闪烁："顾客已收到温暖"。阳台传来布帛撕裂声，我举着锅铲冲出去，却看见他在揭我妈的画像。

画布背面用丙烯写着："给小航的二十三岁生日"，日期正是决裂那天。第二层画布下，六岁的我趴在父亲背上数殡仪馆顶灯，我妈提着保温桶站在紫藤花下，年轻的他还穿着她织的米色毛衣。

"那年接了个车祸孩子..."他咳嗽着溅出血沫，"左脸找不全..."铁盒里装着二十年来的感谢卡，最上面那张印着粉色HelloKitty，落款是我妈咽气那天的日期。

半生不熟的饺子咸得发苦，他打包殡仪馆画像说要办展览。新订单提示音响起时，他突然把调色刀塞给我："给你妈画遗像时，补了七层底色才盖住化疗的蜡黄。"

晨光照见画箱底未完成的母子肖像，我捡起滚落的酞青蓝颜料，突然发现他右腕的"血痕"是洋红颜料——这老家伙用左手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