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营口坠龙之谜

民国二十三年盛夏，营口辽河口飘着股子咸腥味儿。河滩上晒得发白的芦苇杆子直挺挺杵着，像插了满地的香烛。老渔民陈三水蹲在船头补网，手指头让麻线勒得全是口子，远看跟鲇鱼须似的。

"三叔，真有龙掉下来过？"新来的小伙计狗剩叼着草棍，拿脚尖戳着滩涂上干裂的鳞片印子。这印子有海碗大，一圈套一圈，深的地方能埋进脚脖子。

陈三水往地上啐口唾沫："九八年那场大水，你爹还穿开裆裤呢。那天黑云压得船桅杆直弯腰，河面上咕嘟咕嘟冒血泡，跟开了锅似的。"他比划着碗口粗的雷，"咔嚓"一声劈在芦苇荡里，火光窜起三丈高，"等烟散了，就瞅见个黑黢黢的物件蜷在泥里，角上还挂着半截渔网。"

狗剩听得直咽唾沫，忽觉后脖颈子发凉。河风裹着股子腥臊气，吹得他后脊梁骨直冒寒气。远处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人在敲空水缸。

"听这动静，"陈三水竖起耳朵，"怕是要变天。"话音未落，乌云翻着跟头涌上来，天瞬间黑得像锅底。狗剩刚要收网，忽听得河心炸雷般一声吼，浪头掀起三丈高，水帘子里隐约现出个蜷曲的影子。

"龙王爷显灵啦！"陈三水扑通跪在船板上，脑袋磕得甲板咚咚响。狗剩却盯着那浪头里的黑影——两道须子比船桅还长，鳞片在闪电下泛着青光，可那对灯笼似的眼睛，怎么透着股子死气？

雨下得跟瓢泼似的，等再睁眼时，河滩上横着具百十丈长的尸骸。角断了半截，爪子让水泡得发白，肚皮上裂开道口子，肠子似的物件淌了一地。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有烧香的，有摸鳞片的，还有个穿长衫的举着照相机"咔嚓"乱按。

"让开让开！"几个警察举着警棍开路，后面跟着个油头粉面的胖子。这人是天津卫来的古董商，叫钱万贯，大金链子在脖子上晃荡，活像套了狗链子的猪精。

"这龙骨可是国宝，"钱万贯摸着下巴上的痦子，眼珠子滴溜溜转，"政府要征用了。"说着冲手下使眼色，两辆骡车吱呀呀过来，车上蒙着油布，底下露出麻袋角——装的竟是石灰！

陈三水攥着船桨的手直抖："您老这是要作孽啊！龙骨沾了石灰，来世投不了胎的！"

钱万贯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老棺材瓤子懂个屁！这龙骨运到天津卫，够买十条这样的渔船！"他掏出块银元往地上一扔，银元滴溜溜滚到泥水里，"赏你的棺材本！"

围观人群里突然炸开声嗤笑。众人回头，见个穿粗布褂子的姑娘倚着柳树，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飘。这姑娘生得白净，眉眼却带着股子野性，活像山里的成了精。

"钱老板好大的手笔，"姑娘弯腰捡起银元，指尖在银元上轻轻一弹，"可惜这龙骨，您消受不起。"她忽然凑近钱万贯，吐气如兰，"您可闻见腥味了？那是龙怨，沾上要烂心肝的。"

钱万贯后退半步，正要发作，姑娘却笑着钻进人群不见了。他骂骂咧咧指挥人装车，石灰袋子压得龙骨咯吱响。陈三水跪在泥水里，听着那声音，心像被刀剜似的。

当夜，钱万贯在客栈里做起了美梦。梦见龙骨在天津卫卖出天价，自己躺在钱堆里数银票。忽然窗外雷声大作，雨点子砸得瓦片叮当响。他迷迷糊糊睁眼，见窗棂上趴着个黑影，两盏绿灯笼似的眼睛。

"还我龙角！"那声音像砂纸磨铁锅，震得房梁直掉灰。钱万贯刚要喊人，脖子就让尾巴卷住提溜到半空。月光下，那物什鳞片泛青，断角处汩汩流着血水，可不正是白日里那具龙尸！

"饶命！龙王爷饶命！"钱万贯屎尿齐流，裤裆里湿漉漉的。那龙首忽然咧开嘴，露出满口尖牙："明日正午，辽河口还角，不然……"话没说完，钱万贯"扑通"摔在地上，再抬头，窗外只有雨帘子哗哗响。

"钱老板要过河？"姑娘笑得眉眼弯弯，"不如捎我们娘俩一程？"说着把襁褓往车上一放，骡子立刻安静了，车轴也不响了。钱万贯将信将疑，亲自赶着车往桥上走。

桥刚走到一半，襁褓里突然窜出团火，烧得麻袋"噼啪"响。钱万贯慌忙去扑，却见石灰袋子破了口，白灰混着雨水流进河里。河面顿时翻起血泡，水底下隐约传来龙吟，震得桥栏杆直晃悠。

"作孽啊！"陈三水在岸上跺脚，"龙骨沾了生石灰，这是要遭天谴的！"话音未落，钱万贯的马车突然歪向一边，整辆车"轰隆"栽进河里。众人七手八脚去捞，却见河面上漂着几截断木头，哪还有半个人影？

红头绳姑娘不知何时上了岸，怀里襁褓空空如也。她冲陈三水福了福："老丈，可借您渔船一用？"陈三水二话不说把船推下水，姑娘抱着空襁褓跳上去，小船竟自个儿往河心漂去。

河底泛起幽蓝的光，姑娘解开发辫，红头绳落入水中，霎时化作万千游鱼，托着龙骨残骸往深处沉去。陈三水揉揉眼睛，恍惚见那姑娘化作火红，尾巴扫过龙角断裂处，伤口竟慢慢愈合了。

三日后，辽河口漂来段黑木头。陈三水捞上来一瞧，木纹里渗着血，敲着当当响。他忽然想起《聊斋》里的话："狐有恩必报，龙有怨必偿。"当下把木头雕成龙王像，供在河神庙里。

说来也怪，自打供了这龙王像，辽河再没发过洪水。倒是钱万贯那帮人，有人说在天津卫码头见过他们，个个烂了鼻子瞎了眼，逢人就喊"龙王爷饶命"。还有那红头绳姑娘，每逢初一十五，总有渔民见她抱着襁褓在河滩上走，脚不沾地，衣带当风。

如今营口老辈人喝茶唠嗑，总爱拿这段往事当引子。他们说啊，这世上万物有灵，龙骨里埋着天地正气，人心里存着善恶报应。就像那辽河水，表面看着浑，底子里清着呢。你若敬它一尺，它便还你一丈；你若存心作恶，早晚得叫浪头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