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与人祸：一百多年前欧洲两场饥荒背后的人性镜像

这篇文章原本是在知乎上的一个回答，原问题是问““乌克兰饥荒是苏联政策导致，爱尔兰饥荒不是英国政策导致，所以苏联有罪英国无罪”你是否认同这种看法？

在我看来饥荒在人类历史上特别是化肥研发出来以前是经常出现的，但出现的主因和处理的态度决定了其性质和后人的评价，这两场饥荒的背后都有人为的因素，但性质又完全不一样。

一、两场饥荒的起因

爱尔兰大饥荒（1845-1852）—— 马铃薯田里的死神

1845 年，一场名为 “晚疫病” 的霉菌如死神镰刀，横扫爱尔兰岛。这个全民依赖马铃薯生存的国度，瞬间失去四分之三的口粮。连续数年的绝收，让田间只剩腐烂的薯块，街头堆满饥饿的人群。看似天灾的表象下，却是殖民统治的深层隐患—— 英国将爱尔兰当作 “粮仓”，单一的种植结构早已埋下脆弱伏笔。

染病的马铃薯

乌克兰大饥荒（1932-1933）—— 镰刀锤子下的人为灾难

乌克兰饥荒的起因则是百分百的人祸，，苏联官方采用了新的粮食统计手段，不再使用实际收到谷仓里的数字，而是用所谓的“生物学产量”作为依据强迫集体农庄多交粮食。另一方面在推行农业集体化期间，因为乌克兰地区农户消极抵抗农业合作社，苏联采取严厉镇压的方式对乌克兰“富农”阶层的集体逮捕和流放。于是大量擅长耕作、富有农业生产经验的乌克兰农户被划为“富农”，全家流放到西伯利亚和中亚地区，这导致乌克兰农业生产技术和生产率的下降。免于被流放的农户因为担心被划成富农，因此不愿耕作，直接结果就是1932年乌克兰粮食产量暴跌。

二、死亡逻辑：放任与屠杀的残酷对比

爱尔兰：饥饿打开的 “疾病潘多拉魔盒”

无可否认英国当时对爱尔兰的统治接近殖民化，导致爱尔兰经济结构单一脆弱，马铃薯出现问题后整个社会的粮食供应体系便迅速崩溃。而粮食体系崩溃后英国方面反应迟缓，救援时过于强调限制性条件，而且主要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导致灾情迅速扩大。但英国政府从主观上并不希望灾情发生，并采取了补救手段虽然不够有效。

例如当大饥荒发生时，英国政府启动了救灾预案，下令从美国订购大批玉米运到爱尔兰，虽然这批玉米在海上运输时受潮变质但不是政府主观意愿。任命救济专员前往都柏林，通过兴建公共工程方式向爱尔兰人提供就业机会以养家糊口；取消粮食进口关税，以降低面包价格等。通过《粥棚法》，免费发放食物等。根据英国政府档案，1847年7月中旬，超过300万成人和儿童领到了救济口粮。

事后统计爱尔兰人口大量死亡的原因是在营养不良条件下导致的疾病流行，主要是斑疹伤寒、伤寒、回归热和霍乱。直接饿死的人数占比并不高。

救济院门前等待救济的人们

乌克兰：铁幕下的 “饥饿武器”

而乌克兰饥荒死亡的首要原因在于1932 年苏共政治局颁布的秘密命令，将乌克兰农村的所有生产资料收归公有，禁止粮食和制成品运入乌克兰农村，禁止商品和农产品异地买卖，并组织搜粮队没收农民的余粮、种子和口粮。这些措施使得乌克兰农民手中的粮食被搜刮殆尽，陷入饥饿绝境。

除了前面提到的强制征收粮食等政策外，在饥荒已经大规模爆发期间还采取了一系列加剧饥荒的措施。既禁止灾区的乌克兰人向外流动，中断乌克兰以及顿河流域同外界的交通，禁止前往这些地区旅行，任何未经许可试图离开乌克兰的饥民都被作为 “阶级敌人” 逮捕。这些措施限制了灾民获取外部援助的机会，使得饥荒状况进一步恶化。

1933年乌克兰哈尔科夫街上的饿殍

三、舆论控制：透明与封杀的文明分野

爱尔兰：殖民政府的 “舆论窘境”

英国政府当时并没有限制对饥荒的报道，各级政府和媒体广泛的讨论了饥荒的发生和惨状，英国在饥荒期间废除了一系列曾限制爱尔兰农业和商业发展的法案来缓解灾情，对于爱尔兰人和媒体对英国政府的抨击也持开放性态度，甚至英国还公开向世界申请援助请求募捐，英国女王捐款了2000英镑，美国当时还是议员的林肯还为此捐了10美元。（下图为准备登船前往纽约的爱尔兰饥民）

而且英国政府并不阻止灾民逃荒，虽然爱尔兰岛灾后 800 万人口锐减了四分之一，但因饥荒和疾病死亡的是100 多万人。而有超过 200 万人逃离故土移民海外，美国当前的爱尔兰裔主要就是那时候跑到美国的。

准备登船前往纽约的爱尔兰饥民

乌克兰：红色帝国的 “无情的阴谋”

乌克兰饥荒时苏联一直否认发生了饥荒，并且禁止国内讨论此事。并对有异议和抱有民族主义观点的乌克兰知识分子进行了大规模抓捕和清洗。甚至当时访问苏联的纽约时报记者沃特·杜兰蒂和大作家肖伯纳在问起时也否认乌克兰出现饥荒。内务人民委员部以及后来的克格勃则一直控制着大饥荒时期的档案，而且近乎全程苏联政府没有进行任何救灾的行动，甚至到了苏联解体前，官方的态度也是大饥荒只是为了实现国家工业化等长远目标，在执行过程中出现问题引起的不幸和牺牲。以至多数乌克兰人认为1932年－1933年大饥荒是苏联对乌克兰的种族清洗和种族灭绝。

四、历史报应：独立火种与仇恨深渊

爱尔兰：饥荒催生的民族觉醒

爱尔兰大饥荒成为爱尔兰独立运动的催化剂，1916 年 “复活节起义” 的参与者多为饥荒幸存者后代。在后来的历史评价中，20 世纪后主流思想承认英国政府在大饥荒中的 “不作为” 构成 “过失杀人” ，许多英美历史学家 认为这是 “英国历史上最可耻的篇章”。2007 年英国首相布朗首次代表政府对饥荒中的失误 “深表遗憾”。爱尔兰独立后则把五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定为国家饥荒纪念日。

位于都柏林的爱尔兰大饥荒纪念雕像

乌克兰：跨世纪的仇恨裂痕

饥荒让乌克兰人对苏联的信任彻底崩塌。二战时，竟有数十万乌克兰人投靠德军；苏联解体后，西乌克兰的反俄情绪持续发酵。2002年初，乌克兰政府解密了1000多份有关饥荒的原苏联政府秘密档案后，乌克兰本地和国际主流社会均认为斯大林和他周围的人在1932年－1933年犯下了针对乌克兰人民的民族灭绝罪行。乌克兰政府将每年11月第四个星期六定为“饥荒纪念日”。

图中深蓝色代表该国官方认可乌克兰饥荒是故意的种族灭绝，浅蓝是官方谴责过这一灭绝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