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长篇小说《狼烟》节选3
发布时间:2025-05-18 02:58 浏览量:2
长篇小说《狼烟》节选3
作者/田子
7
宝儿出生的第二天,几乎全大滩镇的男女老少都津津有味地传说着一件神秘难解的天象。
昨天清晨,一片清蓝的天空北边,突然间出现一道紫光,紫光弥漫了半个天空,随即出现一个城堡,城堡好阔气。有人说那是北天门,看见的人或者死亡,或者升官发财,一旺一衰两个极端;还有人说那是坏兆头,说不定又有什么兵家灾患呢,因为城堡的墙垛上,分明飘扬着一种旗帜。
消息传来,杨罗锅的老娘,曾锋芒一时的蒙古族女人沉默良久,坐在炕上抽着水烟袋,微闭着眼睛暗暗一算,神密天象出现的时间与她熬白了头等来的孙儿落生的时辰几乎是同时。
老太太的魂一瞬间像给摘了去,她从心底生起阵阵的恐惧。老爷子当年使了不少的缺德手段让很多长工佣人穷得家破人亡,曾有个长工一连三年每月和主子强赌,结果弄得妻子逃荒到了外乡,不久就传来消息被活活冻死。这个长工跑到她家里发毒咒:你们杨家一定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否则老天不容!
杨家老太太认为自己的儿子一出生就是个罗锅子,无疑是应了毒咒;难道那长工阴魂不散,硬要我杨家三代偿还?老太太一瞬间相信了天命。跟哪儿拿的东西你还得放回到哪儿去,你说你没亏别人,不是你一张嘴就什么都免了,老天爷可是骗不得呀,应了那句话:你想瞒天过海?你有天大吗?
老太太一不做二不休,极麻利地叫来罗锅儿子:“准备车马,我要到庙里烧香。”
她让儿子多准备些油和米面,作为布施。她说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往年,杨罗锅子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杨罗锅子心里苦啊,他一下子没了底。
一是神密传说也一样弄得他心神不宁,他把全部怨气都撒到了兰姑身上,一天也没到屋里看她。
“他娘的女人太俊了就是个祸害,人家生孩子哪有这么难,好不容易生个小子又赶上这么个倒霉时辰,谁知道她生的是个什么祸根。”二是娘要的东西让他特害怕。自从兰姑生下死婴之后,他就赌气坐到赌桌上,没过一夜就把刚刚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30天(面积单位,1天相当于10亩)输去了三分之一,一个礼拜下来,就把30天的地全输了个精光。
老赌棍刘二是个赌场高手,看杨罗锅痛心疾首的样子怕他日后伤了元气不敢再上赌桌,就跟他玩小的,找个机会让他赢过两回,又赢回了3天靠大树林子的新地。杨罗锅时不时的大输特输两次之后,总有一次小小的赢头吊着他的胃口,他不知道刘二在慢慢地吃他,就像狡猾的黄鼠狼,偷吃鸡时总把能下蛋的鸡留着不吃,为的是能天天吃上鸡。
日积月累,阳光充足、靠近水边的好地渐渐改姓了刘二,东院棚子里的牛、马、羊也两三只、五六匹地落户到了刘二家,渐渐刘二破落的院子显得拥挤,干脆刘二就重新找人打墙造屋,俨然成了爆富了的地主。
杨罗锅几次在娘的逼问下撒谎说都把畜牲卖得的钱给了山东老家来讨钱粮的亲戚。老太太再精明,也已到了一定岁数,她明知道儿子撒了谎,也就由他去吧,她并不知道家里就快空了,更不知道她去庙里进贡的粮食,是她家渡过青黄不接的夏天的最后口粮。杨罗锅一咬牙让人把口粮拿去随娘用了。他认为他还能赢回来,他决不相信自己能饿肚子,从小到大他还不知什么是饥饿。
过了好几天,他才踏进兰姑坐月子的正厢房。兰姑仍很虚弱,平时就白净的脸上惨白惨白的。但神情很好。玲珑的身体即使盘腿坐在炕上,线条仍然十分迷人。
兰姑的奶水很充足,有时宝儿想迫不及待地吮奶头时,奶水就像喷泉般喷洒出来,噎得宝儿直打喷嚏,惹得兰姑的娘和春子都笑。
在兰姑的娘和春子出屋的当口,杨罗锅子三步并做两步坐到炕边,凑过脸,毫不害羞地对敞着怀的兰姑说“让我吃点儿奶,我尝尝。”兰姑不许,“你想跟宝儿争食?”两人大笑。杨罗锅子死皮赖脸地纠缠着,兰姑无力挡他,他还是爬过来,叼住兰姑的奶头吮起来,好一会儿才直起腰,“真他娘的香,哎,你说你这奶是从哪儿出来的?怎么就变成奶了?怎么生完孩子就没奶了?要是一直都有奶,像奶牛似的,咱多会儿饿了就爬这吃点儿,也省的吃饭了,咱全家你一个人吃饭就行了。”说完自己先傻笑了半天,然后伸手在兰姑被奶水鼓涨的乳房捏了一把,把兰姑疼得尖叫,气得推了他一把,杨罗锅子坏笑着,又在兰姑的下身摸了一把,“想不想?我可是憋坏了。”
兰姑推开他:“说正经的,你看儿子也挺好的,咱娘身体也不错。你就少出去赌吧,多在家把长工们管好了。靠家里这些牲畜咱也能过好日子,啊?”
杨罗锅子呃呃地应了两声,兴致全无,心虚地走出屋子,他得赶快想办法用羊去换粮食,要不然过不了一个月,口粮就没了。
杨罗锅子还是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赌桌上,这是情急之下人特有的侥幸心理,也是从小就因罗锅而极端自卑的一种反弹:他曾有多么自卑,现在就有多么自信,自信是最后的赢家。
杨罗锅子从小弯腰曲背,跟人说话使劲儿扭着脖子,时常在大冬天里咧着嘴,鼻尖上挂着透明的清鼻涕,着急了用手一抓甩到地上,许多眼馋他家产的姑娘家都恶心他这点而犹豫着不肯太便宜了就嫁给他。说起来媒婆刘婆子真是他的贵人。在他整日里抱着枕头睡觉的时候,刘婆子扭着腰,手里捏着一块翠绿的花手绢又给他提亲了:“哎哟,谁不知道千金堡这个地方就是俊男美女呢?你看看从我们千金堡出来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见了女人就不要命的汉子,哪个闺女不是招人眼儿的花蝴蝶,人长得好模样,针线活也跟人儿似的那么秀气。”刘婆子当时还半带羞涩半高傲地扬了扬沾着唾沫梳光的头。杨罗锅子话没说就给她一斗玉米和20颗鸡蛋,说:“说不成你也就以后不用再来了。反正咱们娘俩的脸到时都没地方放,你说是不?”
刘婆子脸变了一下,用手指一点杨罗锅的脑门子:“你都找不上媳妇,其他穷小子不得死了?我要是说不好媒,大滩镇还有谁敢给人家说亲去?你以为当媒人那么容易!哼,等你以后也当了爹,往出嫁人往回娶媳妇时就明白了。”
几句话说得杨罗锅心花怒放,他预感他就要娶媳妇了。
自从柳兰姑进了杨家的大院门,刘婆子就三天借一次面,两天借走几颗鸡蛋,杨罗锅子没一次拒绝过,直到刘婆子死,杨家都一直供着她。
一次杨罗锅子手里不停地抚摸着兰姑细白瓷实的乳房说:“没有刘婆子……我这一辈子也吃不着这么香的大奶子。”兰姑一直怀着复杂的情绪顺从他,满足他,她认为他是个好人,她不敢忘了娘在她被强暴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你可咋活呀!”可是杨罗锅子却让她度过了最危险的一天,日子越长她越明白那一关就连着她的命、连着她爹娘的脸面。有时她竟忘了那一夜被三番五次地强暴的情景,当她连着两次都没给杨罗锅子生出一个活孩子时,她心里像塌了一块天,每次眼看着杨罗锅子被人叫去赌钱,她都无奈地哭上一气,直到杨罗锅输得只剩贴身衣服才回来时,她就止住哭,扶他上炕,把自己脱个精光,用她酥软丰满的乳房去贴住杨罗锅子的脸,右手在他的阳具上温柔地摩挲,直到杨罗锅子急迫地浑身发抖地大叫地扑倒她剧烈地动作时,她才有所满足。她想尽快地怀孕,给他生下一个活的孩子,证明自己不是个“尽下臭蛋的鸡”,这样他就不会再去赌了。
但一年光景下来,杨罗锅子却是欲罢不能了,常常是赌完,回到炕上发泄一番倒头睡去。直到兰姑生下宝儿,他才稍有收敛。
也许是宝儿带来的运气,自从宝儿满月,杨罗锅子的财运居然好转,他得意地认为手气不错,技术也见长,老天有意扶他。他不知道这只是他生命走向终点的回光反照。他也万万不知,他唯一的儿子儿子宝儿就是日后威振八方的蒙古军总司令,他老婆日后又连续生的两个女儿成为热河省最走红的娼妓。
他当时只知道赌。
方圆不过几百里的弹丸之地独石口,纵横交织着九连山、黑龙山和狼尾巴山,以至到最北边的伏牛山,每逢春末夏初季节交替,好高骛远的阳光仍穿过清透爽洁的空气,带着脆而丰满的声音,将独石口镇镂刻得参差错落,依偎迭连。黄昏时分,独石口镇最美的地方大滩镇便与前呼后拥的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一同被金黄的夕阳沐浴得高贵和温润。滔滔而去的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仗着心高气盛,用喧闹声和不断加宽的河面,把自己渲染得像出征的武士。它与从几座山中绵延下来的茂密的野山林一呼一应,一动一静,唯有中间的大片草地成为观者。
因伏牛山早看像一头牛醉卧草地,晚看像两只丰满肥硕的乳房,人们更愿意叫它天母山。天母山是山中一奇,山顶平如坦途,不长树木,只有些许灌木类植物稀疏点缀,因着其名其形其怪,人们在山顶盖起一座庙,里边塑起一尊天母像。女人到这儿祈求天母赐儿孙满堂,男人到这儿叩求仕途财运平坦如天母山顶。香火一直很旺。
山下仍是平坦丰泽的草地和不断迁徙的各族百姓。草地一如几千年前浩渺阔远,微风吹来,半人高的墨绿蒿草便“沙沙”作响 ,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间,野狼狐狗等几十种野兽在这里任意咆啸穿梭,出没无迹。这种丰美肥嫩的草地既能营养出凶恶和残暴,也能蕴育善良和纯美。大恶大善大丑大美只能在这种充满蓬勃生机的草地同时出现。
草地中央,一条形似劈雷闪电般的河流切开草地从南往北一泄而下,千回百转至一鲜花纷繁之地,便有一潭平静如镜的活水,水中草鲤、小黄鱼、草鱼奔腾激荡,水中荷花满池,馨香随风飘至几十里,这就是有名的莲花滩,那条河叫闪电河。后来叫杨怀庆的宝儿日后就在美艳的莲花池强娶了其中的一个老婆,然后开始了不折不扣地兵匪生涯。
柳兰姑像所有的女人一样,从孩子的小嘴能吮奶水的乳头的那一刻,便不可自拔地投入到初做母亲的幸福感觉里。宝儿落生实是不易,兰姑经常面对着酣然甜睡的儿子,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我真的有儿子了?真的吗?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吗?每一次这种虚幻般的冥想都让她惊恐不已,每次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用目光逮住儿子,甚至半夜正睡着,忽然坐起点亮油灯,看儿子是否安然无恙,还神经质地用手贴着婴孩的小鼻子试试鼻息,轻轻贴上去听儿子的呼吸声。
杨罗锅子开始为她的行为感到好笑,后来就觉着不耐烦:“哪有你这样的老婆?天天半夜没事生事,谁家不生一大窝孩子?都像你!”
“我又没让你看,你看了也会跟我一样的。”
兰姑本想说你就知道赌还知道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一则娘再三说了,不能在月子里生气,天塌下来有人在,坐月子的女人自己要把心放宽;二则他这赌性哪里是一天两天能扭得过来的,没准跟他爹一样,天生的,没办法,好在有了孩子,也算有了安慰,慢慢来吧。
兰姑常常和儿子宝儿脸对脸地躺着,目不转晴地凝视着儿子,她惊奇地发现刚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居然也做梦,而且梦是乐还是哭从小脸儿上的表情辨得清清楚楚,那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儿的表情丰富极了,远比大人要丰富。人真的有前世?刚出生的小孩儿梦的是前世的内容?否则他才出生,能梦什么内容呢?兰姑觉得美妙极了。
她还发现,不管把孩子放在自己的哪一边儿,儿子始终都能准确判断妈妈的位置,妈妈在哪边儿,他的小脸就冲向哪边,就像向日葵总向着太阳转似的。每每这时,兰姑就幸福地说不出话来,小心翼翼地把软软得像棉花团儿一样的宝儿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亲着小脸儿,永远也亲不够似的。
娘和孩子永远连着筋带着骨,哗哗的血液一起流淌,怀胎10月的辛苦,分娩时分的生死跨越,都在孩子一声欢笑一次响亮的吮奶中平复了,弥补了。
兰姑的奶水出奇的好,这跟杨家老太太安排好的调养有关。所以直到宝儿三岁,兰姑都一直未断奶,到宝儿5岁兰姑又怀孕才彻底把零零星星吃的奶水给断掉。
这让宝儿在小伙伴们面前觉得特害羞,娘每次一叫他回家,6岁的蚊子就说:“我知道,你又吃你娘的奶了,真没羞。”
“才不是呢,我回家吃饭。”
“人家都说你吃奶。”
“谁说的?”
“在你家干活的人都这么说。春子姨也这么说。”
“春子姨早不在我家干活了,她嫁人了,她说的是我小时候的事儿。”
“我小时候也不喝我娘的奶。”
“为啥?”
“不好吃,我喝羊奶。我爷爷说羊奶养人。”
“羊奶好吃?”
蚊子想了想:“好吃,不过我都忘了,有点儿好吃,不太好吃。”蚊子又想了一下,神密地问,“你娘身上的奶好吃吗?”
宝儿小脸一扬:“那当然,不过不许别人吃。我娘说了,这奶就是给我预备的,多会儿饿了多会儿吃。”
蚊子一脸谦卑,嫉妒地狠狠地抹了一所鼻子:“那你刚刚还说不吃了,没羞!”
宝儿一扭头走了:“我以后不许你进我家的门,我不给你奶茶喝。”
蚊子觉得事情不妙,他一向不敢拒绝宝儿,否则他家的小兔、弹弓和好喝极了的奶茶、糖酥饼都统统看不上吃不着了。蚊子毫不害羞地追上宝儿说:“我爷爷的马头琴找到了,我带你去看。”
宝儿喜出望外。不知为什么,他喜欢极了那个黑糊糊、脏叽叽的东西拉出来的声音,那声音无孔不入,那苍凉忧伤的琴声一会儿就能把人迷倒。蚊子的爷爷说“这琴叫马头琴,每一个牧民都喜欢听它的声音,男孩子从小就会喜欢它。”
蚊子是从草原深处来的,是爷爷用马背驮来的,蚊子没见过娘,蚊子对宝儿总吃娘的奶又新鲜又好奇又嫉妒又无奈。
蚊子是宝儿的小跟屁虫,他走哪儿他跟到哪儿,蚊子经常穿上宝儿的衣服出去玩,蚊子比宝儿大一岁但却比他瘦小一圈儿。
两个人准备去找蚊子爷爷听马头琴。
忽然看到村头大树底下围了一圈儿人,两个人跑到跟前,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就知道又是铜匠来了,但他们绕了一圈也没看到铜匠,大人们太高了,像一堵墙。俩人不顾一切地使劲往里钻,马头琴的事也不提了。
“你们钻进来干啥?小毛孩子,出去!”有人喝斥他们,他们不在乎,他们这次在铜匠离开之前一定要达到目的。
5岁的宝儿拉着只穿了件肚兜的蚊子蹲到最前边。
“打铜壶、打铁碗,打个铜锅壳闪闪……”衣服油黑发亮头发肮脏的铜匠,伴着叮叮当当的击打声,哼着二人台,时不时地唱两句艳语,引人哄笑。
宝儿两眼在摊子里来回扫视,终于他又发现了上次没能拿走的那对可爱的小铜铃,小铜铃黄灿灿,玲珑得像一对活的小东西。他慢慢摸过来一摇,“铃……”清脆的响声把宝儿迷得心都痒痒。
“放下,不许乱动,哪家的孩子这么大胆子!”铜匠没停下手里的活,“想要,跟你爹要钱去!”
“他爹杨罗锅正在刘二家赌钱呢,能顾得上他!”
“我爹没赌,是玩儿。”宝儿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大伙哄地大笑。有人在他头顶上摸了一把:“好小子,你爹玩玩的就把你家给玩没了,你等着吧,到你长大了,你就没得玩了。”大家又“轰”地大笑。
宝儿没说话,蹲下来把铜铃放下来,又顺手拿起一支细长的、手柄上打着娃娃头的铜勺子:“嘻嘻,真好玩。我要我娘给我买两个。”
“去拿钱吧。”
“行,你等着,别走!”他拉过蚊子问,“你要哪个?你也挑一个吧,咱俩一块买。”
蚊子说爷爷不会买的,想站起来,可宝儿没让他站起来,碰了他一下,蚊子就不动了。两只胳膊紧紧地夹着。
“你去找我娘来,我在这儿等着。”
蚊子听话地站起来,钻出人群走了。
宝儿又伸手拿起一个小铜香炉,左右瞅着。“这个壶里能养油锅子(一种昆虫)。”人们又笑起来。
忽然铜匠急赤白脸地大叫:“给我,快拿出来,小铜铃呢,那是俺做样子的。”
“我,我没拿呀,不信你看!”宝儿站起来抖抖衣服,跺跺脚。
“你这只小兔子,快给我,藏到哪儿去啦?”
“我没拿,没拿,你看,没拿。”
铜匠上前把宝儿浑身上下捏摸了两遍也没见那对小铜铃,瞪着一双疑神疑鬼的眼睛愤怒地盯着宝儿:“准是你捣的鬼!”
“哼,没有吧,你凭啥说我拿了?你要是敢打我,我回去告诉我爹,让我爹拿大骡马把你一脚踢死!”
“你,你这个小兔崽子!这么小就说这么狠的话,不是个好东西。”铜匠站起来想发火,旁边有人劝他:“算了吧,你才得罪不起他家。您老没听说南陈北杨?南陈是南村陈富户是吃土匪的,北杨是他爹杨罗锅子,是交土匪的大户。连驻防的县衙门的警察、‘外八营’都在他家住过,路过的大土匪也都在他家打尖,你得罪不起。”
这话再明了不过了,如今这年头,兵就是匪,匪连着兵,富户连着匪和兵。铜匠忍气吞声咽下一口吐沫,重又坐回到摊位上。
宝儿大模大样地走出人群,追上蚊子,拉他到拐角里,一伸手:“快拿出来吧,蚊子。”
“咱俩……一人一个吧?”蚊子有点不舍得往出拿。
“不行,一个就不好玩了。我给你一个弹弓。”
“我有弹弓,你那个还是我给你的呢。”
“你到我家啃猪骨头。”
蚊子犹豫了一下,从腋下拿出那双小铜铃:“我刚才吓得都紧尿了,铜匠会打小孩的。”
“我不怕铜匠。”
“你拿它做啥用?”
“我给小妹妹玩。”
“小妹妹是谁?”
“笨蛋,在我娘肚子里。我娘说不要弟弟,有我了再有个妹妹就行了。”
蚊子竟然捂着嘴笑起来。
“你笑啥?”
“妹妹在你娘肚子里,真好玩。你以前在哪儿?”
宝儿也笑起来,“你以前在哪儿?”
两个小人儿搂着脖子往前走,听着铜铃声,嘻嘻地笑着。
“去听我爷爷的马头琴吧。”
“走,快跑。”
两个人撒起小腿狂跑起来。
“你为啥不让你娘给你买?你娘不是有钱嘛。”到了蚊子家,爷爷不在,蚊子小心翼翼问宝儿。
“我就偷他的,就不给他钱,上次我想让我娘买铜铃,他从我这儿——”宝宝指指手心,“这样一下子把铜铃抢过去,说别动,没钱买就想偷?我当时根本就没想过偷他的,可他硬把我当小偷,现在我就偷他的,让他抢我,还骂我!”宝儿歪着头,抿着小嘴。
20世纪初的大滩正是兵匪如毛的时节,很多人白天是人,晚上是匪。独石口镇的警察远在百里以外,黑城子王府的衙役、朝阳县的警察和过往的军队、南下北上的旅蒙商人都从大滩经过。
杨罗锅子自从儿子宝儿出生,虽然坚守了大滩镇首富的地位,但他本人一无朋友二无势力,加上生性软弱,只要来往的军队和商人也不管是文的武的敲开他家的大门,他都得像迎接亲爹娘一样热情款待,杀鸡宰羊,酒水热汤好生侍候着,甚至专门辟出院子迎送这些官面儿上的人,走时照样捉鸡宰羊拉米驮面。
这期间,杨家曾独挡一面的杨老太太、宝儿的奶奶,在宝儿4岁时,突然病逝。老太太临死的前一天,还拉着孙子的小手拍了又拍亲了又亲,说:“你是咱杨家的命根子,以后好好给奶奶养一大群孩子,像家里的羊群一样活泛。”说完她自己呵呵地大笑,干涩沙哑的嗓子听着直让宝儿哆嗦。第二天,老太太就睡下没有起炕。炕柜里一个小老虎枕头上缝了块小红布,红布上绣了个小娃娃头。兰姑等杨罗锅回来,当着他的面儿把枕头打开,他们惊异地看到那么多的碎银块和铜钱。
杨罗锅哭得伤心极了,第一次当着女人儿子的面儿哭得惊天动地,稀里哗啦。
兰姑说这些钱一准儿是奶奶给宝儿留下的钱。
杨罗锅不以为然:“他才多大,要这么多钱干啥?”自己一抱,统统拿走了。兰姑看着他走回后院,心里十分懊悔,本可以不让他知道的,他几乎天天去赌,赌来赌去,准有一天赌得什么都没了。
等兰姑再到杨老太太住过的屋子找,什么也没有了,老虎枕头的枕头罩被扔到炕角里,空的。
“又去赌了又去赌了,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兰姑抓起枕头罩,狠命地扔到地下,一个人坐在炕上发呆。
兰姑和杨罗锅子都没有意识到,唯一能束缚杨罗锅子的杨家老太太这一死,杨家彻底陷入到崩溃的边缘,以后的日子,越来越艰难。
半夜,杨罗锅回来敲正厢房的门,兰姑不给他开:“你娘刚死你就去赌,你还不到后院房里睡,也算你去守守孝!”
“他妈的,我孝不孝都是我妈,你一个臭婆娘管我!”
任他踢门打门,兰姑就是咬着牙搂着宝儿不给他开门。
无奈,杨罗锅子只好到后院娘曾住的屋子睡觉。
其实从宝儿出生,兰姑就躲着杨罗锅,先推说奶着孩子,不想。后来说怕怀上孩子,宝儿还小,再等等。杨罗锅威胁说再找个女人回来,兰姑说去吧。仍然死命不从。急了,杨罗锅就趁兰姑熟睡中摸过去,霸王硬上弓。
终于在宝儿5岁那年,兰姑又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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