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祁最受宠的小公主，他是大胤送来的质子（完）

我是北祁最受宠的小公主

他是大胤送来的质子

我以为他温柔知意，待我真心

谁知他却恨我入骨，灭我家国

我嫁与他那日

他带兵杀我父皇，逼我母后自杀

鲜血染红的雪夜

是他送我的十里红妆……

1.

火光冲天，惨叫声滔天。

我穿着鲜红的嫁衣，赤足穿过火海。

风吹着燃烧的旗帜，专属于北祁的战旗歪倒在我眼前。

“父皇！母后！皇兄！”

碎片扎进我的脚里，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脚印，我却恍然未觉。

突然，被什么绊了一跤，我狠狠跌坐在地上。

顾不上脚上的疼痛，我咬着牙，想再次站起来，却看见桑晋宁骑着马，从不远处而来。

他还穿着我们的婚服，婚服上是我亲手用金线绣上去的海棠花。

他勒住缰绳，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指尖止不住的颤抖，似乎是不敢相信。

“你把我父皇母后怎么了？”

闻言，他仰天长笑，带着几分畅快。

“哈哈哈，我把你父皇的肉一片片刮了下来，整整三百六十八片，还有你母后，用凤钗插进了自己的脖颈，鲜血溅满了我的婚服，可惜啊，看不出来颜色！”

他的面容狰狞癫狂，不似我记忆中那般温润。

我死死盯着他，紧咬着嘴唇，铁锈味在我嘴里蔓延。

“为什么！”

泪水流进我的嘴里，是咸的。

桑晋宁从马上下来，用手里的佩剑轻挑我的下巴。

“因为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每个人！要不是你父皇，我不会无家可归！我就是要让你们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他的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哈哈哈……哈哈哈！”

心里的弦彻底绷断，我竟也学着他那般癫狂的笑着。

“桑晋宁，本公主诅咒你，咒你不得好死！”

我一字一顿，如同夜莺啼叫，无力又凄厉。

说罢，我猛的攥住他的剑，狠狠插进我的胸口。

我的身子往后倒去，我好像看见桑晋宁神色慌张的向我奔来。

血色在雪地里炸开，仿佛为天地抹上了胭脂。

2.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听见桑晋宁气恼的声音。

“她要是活不了，你们都提头来见！”

我听见有人跪地求饶的声音，听见宫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最终，我还是被救活了……

抬头看着陌生的宫殿，我心里讽刺的想着：原来，连死这么难啊……

“你醒了！”

桑晋宁略显冷漠的声音传来。

他眼里还含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

我挣扎着坐起来，用手小心翼翼的拽着他的衣袖，喉咙沙哑。

“晋宁哥哥……”

以前，我在梦中惊醒，就这样喊他。

他总是拍拍我的背，说：“不怕不怕，都是梦。”

我一脸希冀的看着他，嗓子里却像被堵了棉花。

他说啊，他说这只是梦。

我的父皇马上就会来看我，母后会喂我喝药，还会给我带我最爱的栗子糕……

可是，他只是恶狠狠的拂开衣袖，嫌恶的说：“别这样叫我！恶心！”

我扶着床，胃里一阵翻腾，低下头干呕。

我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干呕。

桑晋宁猛的捏住我的下巴，用力之大，仿佛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他声音冷厉。

“沈孟禾，你永远也别想死！我就是要一寸寸敲碎你的傲骨，我要你活着看我赢！”

我早已发不出声音，只是木讷的看着他。

他站起身，扭头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3.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桑晋宁都没有来过我这里。

我只是会从宫人的嘴里听见他的事迹。

桑晋宁带人逼宫，亲手杀了自己的皇叔。

桑晋宁登基，成了大胤最年轻的皇帝。

桑晋宁在朝堂上，杀大臣十余人……

我对这些都不关心，只是看着窗外，数着我还有几天好活。

在这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宫人把我照顾的很好，仿佛我还在北祁国。

让我感到嘲讽的是，这里的人都怕我。

我不知道，我一个亡国公主，有什么好怕的。

大概过了半月有余，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坐在窗边看月亮，看它孤寂的挂在天上。

突然，房门被打开，是桑晋宁。

我没有看他，他走过来，身上是浓烈的血腥味。

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扭头看他。

我平静无波的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海棠花簪子，为我簪上。

眼神温柔缱绻，替我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他声音轻柔，“你不是最喜欢海棠花了吗？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朕送你的花啊，你忘了吗？”

“呸！”

我抬起眼看他，狠狠的啐了他一口，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可真可怜啊……身处高位却无人爱他，和我有什么区别……

桑晋宁的眼神顿时阴鸷起来，他猛然死死掐住我的脖子，“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朕！你知道吗？你高高在上的眼神，让朕恶心极了！”

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可我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仍旧是怜悯的眼神。

突然，他仿佛被什么烫伤了一般，将我狠狠甩在床上。

我单薄的身子飘落在床上，胸口的伤口裂开，鲜血再次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他头也没回。

4.

太医再次为我医治，我却紧闭着嘴，不肯喝药。

救我干嘛呢？

活着不过是提醒我，我是个肩负家国仇恨却无能为力的人。

此时，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在父皇让我练剑习武的时候，我只是撒娇的抱着母后的腰肢。

骄纵的说：“不嘛不嘛，禾禾不练剑，有父皇保护禾禾就够了！”

每当这时候，父皇总是宠溺的点一下我的鼻子，无奈的说：“好好好，不练，父皇保护禾禾一辈子！”

如果我那时候争气一点，也不至于如今一点筹码也没有。

这样想着，不免有些哽咽，眼泪顺着脖颈滑入衣服里，和血混在一起。

这样也好，我想。

这样就没人知道我再一次为我的懦弱流泪了。

桑晋宁走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是他鎏金的黑色长靴。

“你还是不肯喝药。”

我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只是麻木的盯着地面。

他快步走过来，捏住我的两腮，端起桌子上的药，就灌进我嘴里。

液体猛然涌进嘴里，我没忍住，吐在了他身上。

他把药碗摔在地上，接过婢女手里的帕子一点点擦起来。

“晦气！”

他皱着眉头，嫌恶的说。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到地上。

我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

凤钗，那是我母后的凤钗！

我从床上爬过去拿，却因为太长时间不下床，肢体退化，膝盖狠狠磕在地上。

钻心的疼顺着膝盖传入大脑。

我顾不得这些，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凤钗。

我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凤钗紧紧攥进手里，仿佛什么稀世珍宝。

这是母后最喜欢的凤钗，那时我趴在她腿边。

母后戴着这支凤钗，温柔的摸着我的头。

“等我们小禾嫁人了，母后就把头上这支凤钗给你做嫁妆。”

我总是害羞的钻进母后怀里，娇嗔道：“母后，禾禾还小呢！”

母后的笑声便传来。

我看着凤钗，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5.

“既然不乖，那就关进黑屋子里吧，什么时候听话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桑晋宁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他拖着我的身子，像丢破抹布一样把我丢进黑屋子里。

我摔倒在地，身上的伤被扯得很疼，鲜血将衣襟洇湿，紧贴在身上。

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周围没有窗户，全是墙。

我趴在地上，抬头看他。

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听见他说：“娇贵的小公主，你不是最怕黑吗？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说罢，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像此前无数次那样。

门被慢慢关上，我最后的一丝光亮也被剥夺。

我攥着母后的凤钗，坐在角落里。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可我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嘲讽。

深受宠爱的小公主，才觉得黑是恐怖的东西，但是我现在，亡国公主，家破人亡，于我而言，什么都比黑可怕，我早就不怕黑了。

起初，我紧握着凤钗，不进一粒米一滴水。

我嘴唇泛白，躺在草垛里，静静等着死亡。

桑晋宁从将门开了一个小缝，扔进来一个馒头。

“沈孟禾，你若死了，天南海北，朕也会找到你的兄长，杀了他！”

我看着那照进来的一丝光，瞳孔适应了好久，眼神仿佛有了焦距。

“你……你是说，我兄长还活着？”

我小心翼翼的问着，恐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嗯。”

声音轻的像羽毛，可我还是听见了。

这个消息像巨大的礼物，砸的我头晕目眩。

我爬过去，拿起硬得像石头的馒头，一口一口吃掉。

馒头喇得我嗓子疼，我却毫不在意，双手颤抖。

我要活下去……要见到我兄长。

那个会在外出时，给我带小玩具的少年将军。

黑没有教会我害怕，却教会了我听话。

6.

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筹码，我还有我自己。

一月初三，天空飘起了鹅绒般的雪花。

我穿着红色的轻纱，赤脚走在雪地上。

明明那么轻的东西，却像刀子，我每走一下，身子都会止不住颤抖。

这是桑晋宁下朝的必经之路，我在赌，用我最后一点筹码，赌他那点凉薄的爱。

看着不远处的几道人影，我轻甩衣袖，在雪地翩翩起舞。

这支舞叫《凤凰飞》，是桑晋宁教我的第一支舞，也是我学会的唯一的东西。

天大之大，白色苍茫，红色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桑晋宁走了过来，身边还跟了几个大臣。

他们痴迷的眼神在我身上游走，我只当做看不到。

一舞终了，一个大臣拍手叫绝。

“好！这北祁公主果然貌美！”

“这舞姿比起我朝舞女，也不遑多让啊！”

桑晋宁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狭长的凤眸斜睨着我。

我抬眼望去，他墨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寒气比这皑皑白雪都要冷几分。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我的身上，将我打横抱起。

我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桑晋宁什么话也没说，抱着我回宫。

刚走进门，他就狠狠把我丢在地上。

他眼神锐利，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捅进我的胸口，还要狠狠捣几下。

他说：“沈孟禾，你真是下贱！”

我毫不在意的从地上爬起来，哈出一口白气。

“殿下，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紧拧着眉，“是不是谁都可以？”

我迎上他的目光，募地笑了，笑得胸腔发疼。

笑够了，便轻声答：“或许吧。”

“好好！”

桑晋宁咬牙切齿，连说两个好，然后冲外面吩咐：“来人，给朕把她送到军营！”

7.

他们把我扔进去，粗糙的地面磨破了我的胳膊，碎石子嵌进血肉里。

眼前七八个男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肉。

我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他们湿漉漉的眼神黏在我身上，仿佛被毒蛇缠上。

我想叫，想呼救，可是我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更是因为我知道，就算我喊了，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他们肆意的笑着，唾沫横飞，带着腥臭的汗味。

我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就这样吧，活着，活着就好。

活着就能见到皇兄……

可是想象中的屈辱并没有来到，我睁开眼，撞入一双墨色的眸子。

他猩红着眼，声音几乎带着狂怒：“都滚出去！”

我面色如灰的裹好衣服。

耳边是他略带讽刺的声音：“你还真是下贱，谁都行。”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弦都崩断。

我抬眼，走到他身边，轻轻抚上他的眉眼。

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如同深邃的夜空。

我第一次见他，他折下一支海棠花递给我，我接过海棠花，眼里却是他那好看的眉眼。

我冲着他的唇，像是泄愤一般，狠狠咬下去，鲜血蔓延在两人的嘴里。

我微微抬眼，眼波流转，几近乞求：“要我……”

桑晋宁呼吸微滞，将我打横抱起，动作算不得温柔的将我丢在床上。

他粗鲁的扒下我的衣服的时候，我几乎浑身都在颤抖，那是从心里发出的凉。

芙蓉帐暖，我的心却像掉入冰窖。

意乱情迷之间，我抓着他的背，却摸到了一片凸起。

我微微一愣，这是他十二岁那年，不慎被树枝划伤的，还是我给他上的药，却不想竟然留了疤。

似乎有些不满我的走神，他伸手捏了捏我腰间的软肉，声音嘶哑。

“专心点。”

语气像是一滩水潺潺流过，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是他捧在手里的稀世珍宝呢……

8.

那日之后，我便留在了他身边，没有名分。

他想起我来，便同我共度良宵，想不起来，便从不踏入这里半步。

他差人送来了一盘栗子糕。

我一愣，随意捻起一块送入嘴里。

我只吃了半块就放下了。

甜，甜的发腻。

桑晋宁来了，他脱下披风，身上还带着寒气。

他的眼神落在那半块栗子糕上。

“不喜欢？”

我轻“嗯”一声。

“你喜欢什么，改日朕差人送些来。”

我微微摇头，“殿下能多来我这里，我便很满足了。”

他伸手将我揽进怀里，我手摸着他的腰带，为他宽衣。

桑晋宁睡着后，我看着躺在我身边的他，摸了摸枕头下面的凤钗。

我死死盯着他的侧脸，恨不得一刀捅进他的胸膛，和他同归于尽。

可是我知道，我得活着，我还有兄长……第二日，他便差人种了一棵海棠树。

我一愣，他问：“喜欢吗？”

我的指甲嵌进了掌心，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嗯，喜欢。”

“喜欢就好。”

他伸手折下一支海棠花，递给我。

我微愣，抬眸看他，下意识接过来。

他眼里似乎真染上了几分笑意，好像真的为我的喜欢而欣喜……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我找到兄长，然后和他一起离开这吃人的地方。

可是我没想到……

9.

二月初，丞相女儿戴明珠被送进了宫，封了贵妃。

据说入宫第一天就被宠幸了，大量的赏赐流水般地送进她宫里，一时间风头无两。

自此，桑晋宁再也没来过这里。

我身旁伺候的小翠偷偷抹了把眼泪，替我委屈。

“皇上怎么能这样，姑娘你好歹也是他第一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薄情，有了新人便把你晾着。”

我看着指甲上涂的丹蔻，一瞬间有些失神，桑晋宁最喜欢这个颜色。

我轻轻摇头，“小翠，此话万不可再说，殿下是天子，他宠爱谁都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我原以为，我处处忍让，便不会有麻烦来找。

这日，戴明珠却突然宣我去侍奉她和桑晋宁。

我默不作声，被带到乾坤殿。

桑晋宁端坐在上方，戴明珠依偎在他怀里，给他喂葡萄吃。

“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戴明珠从桑晋宁怀里出来，手里还捏着一颗葡萄。

她赤足走来，打量着跪着的我。

“抬起头来！”

戴明珠命令道。

我顺从的抬起头，戴明珠轻嗤道：“倒是生了一副好模样，听说你伺候过皇上？”

我微微点头，“回贵妃，是。”

戴明珠冷哼一声，把手里的葡萄扔在地上。

“把葡萄给本宫捡起来。”

话了，补充一句，“用嘴。”

我一愣，下意识看向桑晋宁，他嘴里衔着一颗葡萄，什么反应也没有。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一股屈辱油然而生。

我手脚并用的爬过去，衣服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如此突兀。

我背对着桑晋宁和戴明珠，低头去衔地上的葡萄。

那一瞬间，眼泪蓄满眼眶。

那一瞬间的矫情仿佛我还是那个骄纵受宠的小公主，可我知道……我不是了。

有人爱的人，才有资格流泪。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泪落下来。

调整好情绪，我淡然转身，嘴里还衔着那颗葡萄。

戴明珠突然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如此刺耳。

她伸出脚，一脚踢在我的小腹上，疼得我直冒冷汗。

“贱人就是贱人。”

说罢，似乎还有些不解气，伸脚还要再来踹我，被桑晋宁一把握住脚踝。

他冷漠的声音传来，“爱妃，别脏了脚。”

戴明珠娇嗔道：“讨厌！”

桑晋宁伸手揽住她的腰，温柔道：“爱妃，别气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朕给你备了宴席。”

说罢，揽着戴明珠就走了。

10.

我久久愣着。

今天是二月十五，花朝节，也是我的生辰……

桑晋宁，你可还记得……

这样想着，嘴里又漫开几分苦涩。

以往的时候，每逢我生辰，母后总会亲手为我下一碗长寿面，一向忙碌的父皇也一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赶来陪我过生辰，兄长总是宠溺的摸摸我的头，笑着说：“禾禾是世界上最美的花儿。”

他们将桌子搬在树下，一起用膳，许来年的愿望……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看向这偌大冷清的宫殿。

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膝盖，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回到寝宫，丫鬟们都张罗着过花朝节去了，小翠天性爱玩，也一早便被我遣了出去。

宫殿里空荡荡的，角落里还放着剩下的栗子糕，已经有些发霉了。

我拿起一块塞到嘴里。

还是甜，可是那么甜，为什么我心里还是好苦？

11.

此后的日子，桑晋宁也没有来找过我。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戴明珠也没再找过我麻烦，我用仅有的积蓄托人出去打听兄长的下落，可都没有什么消息。

我有些心急，也有些绝望。

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我怕撑不到和他相见的那一天了……

比我兄长的消息先来的是宰相被抄家的消息。

盛宠的戴明珠也成了牢狱之人。

我不是很关心这些，只关心能不能找到我唯一的家人。

冬天已经过去，迎来的是充满希望的春日。

窗外的海棠树越长越高了，开得渐渐鲜艳起来。

桑晋宁偶尔会来我宫里坐坐，让我陪他聊聊天，此外，什么也没做过。

桑晋宁的赏赐全部被我用来打听兄长的消息。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皇兄终于有了消息。

是一个老妇，她佝偻着身子站在我面前，一开口，带来的却是令人心寒的消息。

“那个拿着剑的少年啊，早就已经死了，他被我收留，但失血过多，救不活咯，是一个年轻人给他收的尸。可惜咯……”

她后面说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这个消息在我耳边炸开，我连连后退，险些站不住。

我的手紧紧攥住椅子。

“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桑晋宁不会骗我的！”

我仿佛已经丢掉了理智，大喊着往外跑。

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就能见到我的兄长，我就能和他一起离开。

可是这路好长好长啊，跑的我脚都磨破了，也跑不到尽头似的。

脑子仿佛被钝器硬生生撑开，我一点也思考不了了。

渐渐的，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却看到一个身影向我跑来。

是兄长来接我了吗……

12.

一睁眼，桑晋宁正坐在我的床边，给我递了一碗药。

我指尖颤抖，好想开口问一问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给我希望！

可是最终，我什么也没问，盯着他有些发白的唇，吻了上去。

口脂粘在他的唇边。

我死死攥住藏在衣袖下的颤抖的手。

桑晋宁，一起堕落吧，一起坠入深渊……

我鲜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他一愣，扣住我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夜是最好的时候，遮挡了所有伤口。

就算我重新将自己撕开，卑微到泥土里，也不会有人看见。

自此，我成了后宫唯一受宠的女人，我的玉清宫夜夜笙歌。

桑晋宁有进贡的好东西都紧着我选。

小翠很是为我高兴，只有我知道，我早就死了……

翌日清晨，桑晋宁起身要去上早朝。

我缠上他的腰肢，撒娇道：“不去不行吗？多陪陪我。”

桑晋宁穿衣的动作一顿，扭过头来看我，一双凤眸下翻涌着情绪。

我丝毫不惧，迎上他的目光，摇晃着他的手臂，红唇微微吐气，“好不好嘛！”

他不经意的挑起我的下巴，仿佛是喉头在发笑，“好。”

桑晋宁日日留宿在我宫中，我总有千万种方法留住他。

渐渐的，前朝老臣都骂我是祸国妖女，要将我烈火焚身。

但是这些流言极少传到我耳朵里来，因为桑晋宁会以雷霆手段处理他们。

当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君。

可是他似乎也不在乎，只同我共沉沦。

13.

他总是喜欢叫我去陪他研磨，他说我静静地陪着他，他安心许多。

他谈论国家大事时，也从不避讳我，甚至还询问我的意见，我总是缠着他少处理奏折，多陪陪我。

这次，我刚端着热汤，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桑晋宁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服侍他的王公公很是心疼，“哎吆，皇上吆，那北祁国皇上当真狠心，罚您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这才落下了病根，这么久了，不吃药怎么行！”

他努力压抑着咳嗽，“无妨。”

我一愣，跪在雪地……

回忆朝我涌来。

那时他十五岁，我翻过墙头去看他，就见他跪在雪地里，背脊如同雪松，挺得笔直。

我很是不解，问他：“晋宁哥哥，你怎么跪在这里？”

他看我一眼，道：“没事，是我做错了事，自己跪在这里的。”

看他苍白的嘴唇，我有些慌了神。

“你跪在这里多久了？”

“不多，不到半个时辰。”

我赶紧把披风披在他身上，扶他起身。

他身子不住的向下倒去，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堪堪扶住他。

原来，竟跪了那么久么？

他从未同我讲过。

14.

心下思绪万千，我端着热汤走进去。

看到我，他敛了敛眸子，“你来了？”

我微微点头，将热汤呈上。

我内心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提出我的要求，我怕我太过着急，桑晋宁会察觉到异样，但是如果我不提，错过了这个好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想了想，我还是说：“我刚刚在外面听你们说什么药的，王公公，不若以后殿下的药都交给我来煎吧，我会让他喝下去的。”

“这……”

王公公犹豫地看向桑晋宁。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看了半晌，我捏紧了罗裙。

果然还是太心急了吗？

我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见他笑道：“好”。

笑意在他唇边乍现。

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灿烂的笑，似乎带着悲凉，又有欣慰，我看不懂……

给桑晋宁煎药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每日都端了药亲自送去，看着他喝下。

他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问我讨要蜜饯。

这里面，我自然是加了东西的。

这个毒叫春日醉，名字如此好听，毒性却很强。

服用之人，短时间内会红光满面，时间长了，就会不断掏空他的身体，一点一点……

15.

他刚写好了一幅字，让我过去看，上面写了一个大字。

“禾”

他的字苍劲有力，以前他总是笑话我的字丑，却还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教我。

我掩下心绪，装作不经意间问他：“殿下，你不打算立个储君吗？”

他看着自己的字，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我，似乎认真，又好像玩笑般说：“要是同你有个孩子，我定然立他为太子。”

我不自然的笑了笑，“殿下莫要开玩笑，你明知道我身子不好，不能生育了。”

但其实，每次我都有喝避子汤。

我和他不可能有孩子，生了孩子，对我和他都是一种折磨。

似乎真的是一个玩笑，桑晋宁说完，便认真思考了起来。

“说的也对，是该立个太子，一个国家没有太子怎么行？那便从旁支过继一个吧，养在你的名下。”

我喉头哽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从皇室旁支选了个聪慧孝顺的孩子，养在我宫里。

那孩子听话的很，从不来惹我心烦，只跟着小翠。

春去秋来，日子渐渐变冷，桑晋宁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

渐渐的，他越来越消瘦，都有些站不住了，睁眼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桑晋宁现在已经把批改奏折的事情交给了太子，那孩子聪慧好学，短短半年，就已经可以替桑晋宁处理政务了。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已经渐渐发黄的树叶。

对我说：“沈孟禾，我们今年冬天出去看雪好不好”

我一愣，说：“殿下，外面很冷，染了风寒便不好了，明年吧。等你好了。”

但我知道，他不会好了，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似乎有些失落，垂下头，一言不发。

我转身离开，只有我知道，那是我们唯一美好的回忆了，我不想它也被玷污。

我的眼前又浮现那年冬日的场景，那年他十三岁。

我们躲在同一个披风下赏雪，小手冻得通红，来回搓着，桑晋宁则是提着我的小兔子花灯。

16.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以往，我从来没有觉得有哪一年过得如此漫长又迅速。

仿佛碗里的稠粥，看着不动，可你若搅一搅它，凉得也快得很。

我和以往一样，把药放在唇边吹了吹，喂给他。

却听见他极轻的一句话，“我知道有毒。”

我没说话，他继续说，仿佛在跟我说，又仿佛在跟别的什么人说。

“你送来的药，我一直知道，有毒。沈孟禾，恨我吧……你该恨我的……”

我的手顿了顿，继续给他喂药，声音却有些哽咽，“那就再喝一点，再帮一帮我……好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乖巧的，小口小口的喝着药，像小时候我给他的栗子糕，他总是小口小口的吃。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勺子。

他最后深深地看我一眼，眼睛明亮清澈。

像那年我们初遇，他眼睛如同一汪清泉，递给我一支海棠花。

声音清朗，“这位妹妹，你是迷路了吗？”

桑晋宁缓缓闭上眼睛，嘴边挂着笑容。

我手里的碗无力的跌在地上。

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我是北祁的公主，大胤未来的太后，我该笑，因为我什么都有了，可是笑容在嘴边，却如同千斤重，怎么都扯不出来……

桑晋宁死了，造成我悲剧的人死了，我彻底解脱了。

可是我也知道，世界上最后一个强烈的爱着、恨着我的人死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我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我脱掉外面的白色披风，只露出里面的红衣。

我在天地间翩翩起舞，仿佛重获自由，又仿佛失去灵魂的傀儡。

天空一片苍茫，白，无尽的白……

死的是他，熄灭的却是我……

我抬起手，接住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掌心就消失不见了，像我这飘扬又虚妄的一生。

大胤九年，桑裕祁即位，我成了太后，身份尊贵。

我什么都不管了，只是整日坐在摇椅上，看着那棵海棠树。

那棵海棠树似乎也随着我变老了，我头上已经有了白发，那棵海棠，枝杈也有了褶皱。

桑晋宁，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任由那朵海棠花掉在地上……

桑晋宁番外

我叫桑晋宁，大胤国太子。

七岁以前，我也有疼我爱我的父皇和母后。

他们对我很好，像沈孟禾的父母对她一样好。

可是好景不长，皇叔勾结敌国，杀我父皇，辱我母后。

我永远记得那日，皇叔带我站在城墙。

威胁我的父皇，只要他们不反抗，就饶了我。

我父皇的剑从手里滑落，母后被北祁士兵凌辱致死。

我拼命挣扎着，看着眼前的城墙，好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是我紧紧盯着父皇的眼睛，明亮，仿佛有火在燃烧。

我亲眼看着他被刺了一刀、两刀……

整整三百六十八刀。

父皇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角溢出鲜血，他微微张口。

似乎有千言万语要交代我这个他捧在手里的儿子。

最后，不过一句“活下去！”

就为了这一句活下去，我被送到北祁国，北祁国皇上逼我喝尿，拿鞭子抽打我，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我都没想过去死。

我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

我的命贱，不过随意打杀的奴隶。

可是我的命也很贵，那是我父皇母后用两条命换回来的……

背上被鞭打的痕迹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报仇！报仇！

可是这些事，我从未对沈孟禾说过。

在她的心里，她的父皇是那样慈祥的一个父亲，那样好的一个人。

沈孟禾……沈孟禾啊……

提到她，我无力的闭了闭眼睛。

沈孟禾，我爱你……可是我也好恨你。

我恨你为什么善良又温暖，让我满腔恨意里染上了本不该有的爱。

就连大仇得报，都锥心刺骨。

我恨你见过我所有的狼狈，却又不顾一切的奔向我。

可是……

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恨不能纯粹，爱得又如此狼狈。

不能抛下父皇和母后的仇恨不顾一切爱你，却又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对不起啊，为了复仇把你卷进来。

我还是太自私了，我负担不起我父皇母后的人命。

我本想留你母后一命，可那壮烈的女子，在我杀了她的夫君之后，她便拔下凤钗，毅然决然的自杀了。

沈孟禾，我将你带回宫的时候，一帮老头子要让我除了你这前朝余孽，所以我登基之后，把他们都杀了。

我是不是很无情啊……

沈孟禾，我又对你撒了一个谎，我骗你说你的皇兄还活着。

我本想找到他，陪你一起，但是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流血而死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收敛尸骸。

所以，不要怪我好不好……

沈孟禾，你在雪地里起舞的时候，好像一团火焰。

沈孟禾，你跪在地上的时候，我看见那滴泪了。

是我混蛋，恨我吧，如果恨能让你活下去，恨我吧……

二月十五，花朝节，你的生辰，我却没有合适的身份陪你过了。

我在海棠树下埋下了你的生辰礼物，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们约定好了，每年我都会送你生辰礼物。

如果你能发现，那就当做你的礼物，如果你没有发现，那便当做我一人的怀念吧……

沈孟禾，你说要给我煎药的时候，那心虚的样子实在太明显了。

我的小公主，你真的不会伪装。

我有些欣慰，你成长了，已经学会报仇了。

可是笑着笑着，胸腔发疼。

小公主，你煎的药好苦啊。

明明是治病的药，怎么到了嘴里……

却觉得从眼里流出来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甚至能在床上睡一整天。

沈孟禾，你的毒真是善良啊，想必是知道我为了复仇，整日整夜睡不好觉吧。

就连要我的命，都是让我睡了一个又一个好觉。

我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看着窗外。

我想让你带我一起出去看雪。

我想和你再看一场雪，我们披着一个披风，在雪地里搓着小手看雪的感觉。

我想最后再体验一次。

可你拒绝了，告诉我“明年”

可我知道，我不会有明年了。

你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沈孟禾，我喜欢这样叫你，让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吧。

沈孟禾。

去吧，去做你该做的。

我的仇报了，到你了，别手软。

闭上眼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披风，扎着俩发髻的小女孩挑着小兔子花灯，穿过长长的黑夜，小脸冻得通红站在我的门口，笑眼弯弯，欢快道：“晋宁哥哥，我们去看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