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武侠《万里南来第一剑》第二章 少年送信
发布时间:2025-06-24 09:02 浏览量:3
他脚步不停,走出大门之外,果然见一名麻衣大汉正站在梅树之下,双手环抱,正冷冷地望着他。那人一身黑色麻衣,额头束带,宝剑斜插背后,身边一块大石头上,放着那把灰色的油纸伞。他见众人鱼贯而出,神色不动,只是冷冷地望着,一句话也不说。
金霞先生李挺走近那人身前,拱手问道:“阁下就是剑魔一笑?”
那麻衣大汉点头道:“正是。在下久闻金霞先生剑法高绝,特意前来讨教几招,金霞先生何必如临大敌,剑拔弩张?”
金霞先生心中一愣,旋即道:“阁下为了研究剑法不惜杀人害命,在下为了武林安危不惜战死,你我殊途同归,今日乃你我之战,与他人无关,李某纵然死在你的剑下,那也心甘情愿,绝不怪你!但请你不要危难我的朋友和袍泽!”
剑魔一笑微微点头,突然躬身行札,面无表情地道:“你是我自海外归来所遇第一个真正的剑客,可见金霞先生为人光明磊落,在下钦佩之至,理合受我一礼。”金霞先生肃然回礼道:“承蒙厚爱,李某多谢!”剑魔一笑道:“既然你已知我的来意,动手吧!”铁胆尼姑忽然挺身而前,挡在金霞先生与剑魔一笑之间,森然道:“贫尼有事可先说明白,既然是比武较量,当各出其力,金霞先生若然有失,我们也绝不会坐视!”
剑魔一笑淡淡地道:“你们想车轮战法也好,单打独斗也罢,各位随意,在下一概奉陪便是!”铁胆尼姑嘿地一笑,昂首挺胸走了过去,说道:“你若不用卑鄙手段,我们自然谨守江湖规矩。李先生,你让贫尼这一场,若是贫尼死在他的剑下,请你派人将贫尼送回峨嵋山便是,贫尼便感你大德。”铮地一声,长剑出鞘,嗤的一声向剑魔一笑胸口刺去。她剑上穷三十年之功,已深得峨嵋剑法轻灵迅捷之神髓,一剑既出,二剑随至,剑招迅疾无伦。剑魔一笑身形飘动,转眼之间已连避了她四剑。但见铁胆尼姑剑招越来越快,剑光闪烁之中,嗤的一声轻响,剑魔一笑左肩中剑。
便在此时,剑魔一笑手中长剑铮地出手,但见青光闪烁,剑气纵横,黑色的身影挟着一道闪亮的白光,反卷回来。这两剑招式精奇,势道凌厉,铁胆神尼屹立如山,挥剑破招。其实此时她生死已然凝于一线,在这一霎之间剑魔一笑已从她出招相抗的招式与内力中,知道要将她迫退,至少须在六招以外,待拆到六招,铁胆尼姑早已脱离自己剑招笼罩之下,便当非自己所能制。当下长剑圈转,手腕剧振之下青光一闪,使出了他的绝技“七星聚会”,分刺铁胆尼姑肩头、前胸七处大穴。
这一剑七招威力奇大,势所难当,两人身形一合即分,铮地一声,两人各自飘退七尺。剑魔一笑身形兀立不动,剑尖斜指向下,一滴滴殷红的鲜血自剑尖缓缓滴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铁胆尼姑纤瘦的身子突然仰天摔倒,但见她前胸灵墟、神藏、膻中、云门、天突、璇玑、华盖七处穴道几乎同时中剑,情状和青鹤道人等七人一般一样,但见她躺在地上,身体艰难抽搐,想必痛苦已极,一股股黑红色的血沫从她嘴、鼻、耳中绵延不断地喷出,顿时染红了地面。
幽昙神尼和铁胆尼姑素来交好,见铁胆神尼重伤倒地,不禁心中一寒,急忙上前,将铁胆神尼上半身托在手中。但见铁胆尼姑圆睁双眼,喉头咯咯作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剑魔一笑道:“在下来此地并非专为找你,是以手下留情,只是以剑气震断了你的心脉,在你死去之前,在下算计从江南回到峨嵋山,只要路途不误,你会回到峨嵋山才死。”金霞先生眼中蕴泪,招手叫人将铁胆尼姑抬了下去,身躯一挺,朗声道:“你说得对,你是来找我的,本不该与旁人有关,希望你记得你的承诺。”铮地声响,青光耀眼,长剑已拔在手中,轻轻一晃,一招“拿云破月”,身子微矮,长剑斜刺,跟着一招“飞龙出海”,去势奇疾而运剑极快。
只见剑魔一笑站在原地不动,右手长剑剑尖微微晃动,似接未接,似挡未挡,但就这么长剑一晃之下,身周上下,便是丝毫破绽也无。金霞先生心头一凛,倏地展开剑势,身随剑走,左边一拐,右边一弯,越转越急,用的正是他得自昆仑剑派的剑法“昆仑十八盘”。这路剑法乃昆仑祖师云飞真人当年俯瞰冰河运动之势揣摩剑势所得,全套十八招剑法,每一招每一式,皆如昆仑山势,盘旋不定,神妙无方。但剑魔一笑却丝毫不为所动,剑尖依然向下垂坠,隐隐对着金霞先生空挡中门,可见他早已洞悉昆仑秘奥,深知昆仑剑法剑理剑意,金霞先生从何处进剑,从何处变招,竟是一一了然于心。
金霞先生心中更是惊骇:“他如何知道昆仑剑法的弱点?”当下长剑一圈,自下而上,斜斜削出一剑,这一剑势劲力疾,姿式美妙,剑势虽嫌不够高峻而显平庸,丝毫不见奇诡之处,身后元贞道人等人见了这招,都不觉大吃一惊,只觉剑魔一笑此时只需长剑一闪,金霞先生难免便要立时尸横就地。
哪知剑魔一笑见了如此平平庸庸的一招,竟末乘隙还击,反而向后退了半步,脸上微露赞许之意。金霞先生脚步微错,长剑回旋,剑身不住颤动,又是平平一剑刺出,剑魔一笑身子一侧,又后退一步,金霞先生接连两剑,招式大同小异,攻势既不为猛,守势亦不为严,下盘更是空门大露,但剑魔一笑竟被他这两剑逼得向后连退两步。元贞道人和修禅大师等人见了,都不禁暗暗惊奇,暗道:“便如青鹤道人和铁胆尼姑这样的一代剑道高手,仍不免在剑魔一笑一剑七招的绝技之下毙命当场,金霞先生如此平庸的招式,为何反能将剑魔一笑逼退两步?”
昆仑剑法乃是武林秘传,门下弟子在中原走动的不多,江湖武林但只有昆仑剑法,真正见过昆仑剑法的人也少之又少。金霞先生平日谦逊自诩,极少与人结怨,因此即便元贞道人等人和他结交十数年,也从未见过他的昆仑剑法火候几何。他们自也不知,金霞先生第一招“青松迎客”乃是昆仑剑派剑法的起手式,第二招“驾临昆仑”,一连两剑,取的皆是守势,这本乃是大背剑学原理之事,何况这两招昆仑剑法,昔曰本是昆仑剑派历代高贤为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始创,起手式“青松迎客”,便是向贵客示以相敬相重之意。这两招剑法攻、守皆不算最佳,但顾名思义,既是守势,自将心胸要害一带防护得十分严密。
金霞先生练剑三十年,不仅剑法超卓,临敌经验也极为丰富,使出这两招,正是为了要对付剑魔一笑主旨对准心胸要害的绝招“七星聚会”。此刻他见剑魔一笑连退两步,精神一振,剑光倏地暴长,剑芒流动,第三剑“凤鸣昆仑”和第四剑“三水同源”便乘势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
昆仑剑法本以清丽灵动、绵密凌厉见长,这两剑正是金霞先生苦心修练三十年之久以腐朽化神奇的剑法,端的清丽绝俗,光采照人,虽仍以护守心胸要害为主,但招式间藏有极为凌厉的反攻之势,才能迫得剑魔一笑不绝后退,众人见得,只觉眼前一亮,顿时震天价喝起彩来。
哪知四下彩声方起,半空中突现一道夺目的光华,自剑魔一笑身后直刺而出,但听“铮”地一声轻响,声若龙吟,一道青光斜刺飞出,“夺”的刺入梅树干中,竟是半截明晃晃的剑身,插在坚硬的梅干之上微微颤动,但见金霞先生掌中长剑亦只剩半截,身形跟着踉跄后退几步,惨笑道:“好……好剑……!”“剑”字音尚在喉头舌梗之间,人已是仰天跌倒,胸腹要害鲜血泊然,剑魔一笑手中四尺长剑剑尖不住轻颤,鲜血一连串滴下。他冷冷地望着自剑尖滴落的鲜血,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神情之寂寞萧索,四野寒意也似越发浓重了。
众人被惊得呆了半晌,这才叫喊出声,金霞先生门下众弟子狂呼着扑在金霞先生身边,远远一声寒天孤雁,其声断肠,人群之外,有个黑衣大汉远远跪下,望着金霞先生倒下的地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双目中眼泪转了几转,反手一抹脸上泪痕,头也不回地奔进门去,哭声与惊呼便就此被隔开门外。
金霞先生的别业李庄十分宽广。他终身不曾婚配,因老来寂寞,膝下无子,视门下弟子为己出,凡入金霞门下,不管是入室弟子还是记名弟子,皆在李庄居住,早晚聆听教诲。黑衣大汉疾步奔入后堂,但见一株粗大的老梅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黑衣大汉疾步而来,脚步沉重,竟也未能惊动他。那黑衣大汉大步走进房中,出来时背后已多了个包袱,叫道:“纪师弟……”他刚喊得这一声,眼泪已是扑簌簌而落。那少年抬起头来,皱眉道:“王师哥,小弟正在看书,你来做什么?咦,你为什么掉眼泪?”他脸上稚气未脱,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似是比那黑衣大汉还要大上几岁一般。黑衣大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柔声道:“纪师弟,师父要你立刻出一趟远门,你去不去?”
原来这少年乃是金霞先生李挺年纪最小的一位门徒,名叫纪广陵,乃是汉水金刀纪令公之裔,金刀纪令公在安史之乱中一门尽皆死于勤王之役,因纪令公乃秦王麾下,秦王心痛爱将满门壮烈牺牲,遂将烈士之子送来苏州金霞先生李挺门下,请李挺收在门中,授以文学武功,教他远离战场,不涉尘嚣。金霞先生李挺浪迹天下多年,年老后来到苏州闭门封剑,授书课徒。因纪广陵天性聪慧,文学武功往往只需稍加点拨,几可无师自通,深得李挺喜爱,因此令他不许出门,只在后堂居住练剑读书。后来入门的金霞记名弟子,很多并不知掌门人严禁随意出入的这处后堂,竟还有一位年纪比他们还小的“师兄”。
纪广陵抬头想了一想,道:“师父有命,弟子怎敢不去?好,我这就走,但总得先去收拾收拾才行呀!”黑衣大汉忙将手中的包袱递在他手中,沉声道:“我都给你收拾好了。纪师弟,你听清楚了。这包袱中有一件东西,师父命你送去东海田横岛外大海之中,要找什么人,要交代什么事,我都写在一封信里了。你离开苏州前往山东,你到了田横岛上便拆信观看,自会知道师父要你去办什么事,见什么人。此事事关重大,你路上千万小心。包袱和盘缠我都给你准备了——你老实跟师兄说,你到底敢不敢去?”纪广陵将书收好,站起身来道:“只要师父吩咐弟子去,刀山火海我也敢去!”黑衣大汉心中酸楚,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勉强笑道:“好,这才不愧是金霞门下的好徒弟。好,你背着包袱,这就从后门走吧。”
纪广陵心中诧异,问道:“大丈夫不该堂堂正正吗?为何有大门不走要走后门?”
黑衣大汉心中微微叹息,脸色一沉,厉声道:“这是师父的吩咐,你是不是不听?”
纪广陵被他吓了一跳,忙接过包袱,点头道:“听,师父说的话我怎能不听?”接过包袱,跟着黑衣大汉打开园门,走出门外,回头对黑衣大汉躬身一揖:“师兄,我去了。”黑衣大汉微微点头:“好,你去吧,路上小心。”竟将园门掩了,再不曾回头。纪广陵心中虽觉奇怪,只因师兄说得声色俱厉,不敢停留,当下从后园门走上街道,出城而行。
他是少年心性,虽未出过远门,心中却毫无顾忌,好奇心又重,初次出门,任何一件事都让他觉得新鲜好玩。这一日到了楚州,忽然想道:“师父命我送信到田横岛外,不知信里写了什么?要我送的是一件什么紧要东西?”走到一处茶肆歇脚,叫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粗茶,从包袱中取出取出书信,但见信封上简简单单写着六个宇:“广陵吾徒拆阅”。
心中不禁一惊:“师父烛照千里,难道他老人家知道我在路上会偷看信中写的是什么内容?亦或这封信干脆就是师父写给我的?”忙将信纸打开,但见信上写着:“字谕广陵吾徒:当汝阅信之际,为师想必已遭敌人毒手,师观剑魔一笑以剑削断梅干,已知此人剑法远在为师之上,武林中亦无剑魔一笑之敌,且此人自称从海外归来,以击败天下高手为志,予观其剑法辛辣超卓,心底怨毒,对人下手绝无留情之意,若无人能得胜他,不知将有武林同道丧生于他剑下。
浩劫将临,为师不能临阵脱逃,决心以身殉剑,期望将此一浩劫消弭无形,是以令你即赴东海之滨、田横岛外寻一艘黑帆巨船,汝见此船,务必不择手段设法上船,将包袱内之梅干面交船上主人,那人必将有话问你,汝需实情相告,不得有半字虚言,然后观等回音,黑帆船主人乃天下唯一有望制服剑魔一笑之人,此举实乃挽救武林命运之唯一途径,汝必须谨慎小心,切记切记!”
纪广陵陡见此信,细读之下原来竟是师父绝笔,心头但觉一阵热血上涌,眼前登时一片模糊,勉强忍着眼泪,转身会了账,疾步走上山道,走到无人处时终于再也忍不住,背靠大树,抱头放声大哭。哭了良久,收住了泪,心道:“我和师父都是练武的人,人在江湖,本该想到迟早会有那么一天。若是包袱中那段梅干无法送到黑帆船主人手中,师父信中所言武林浩劫岂非难免?”
当下掬一捧山泉洗净脸上泪痕,分辨方向,含悲忍痛,直奔东海。时已寒冬,路途遥远,行程本已非易,何况纪广陵第一次出门,只想苏州与山东不过隔海相望,绝不至于太远;没想他过了楚州界后,本当取道沭阳继续北上,不料贪黑赶路,竟从楚州走到了淮安地方来,这一下非但走错了路径,包袱中盘缠亦已是用一日少一日,再走了十余日,偶然一问路人,才知自己竟到了江北大镇徐州,离东海竟是越来越远,而囊中川资也已是所余已无几。
心中不禁暗暗发愁道:“囊中剩下盘缠即便可以撑维到东海之滨,但怎知何时才能找得到那艘黑帆船?”低头想了想,莞尔一笑道:“不住客栈也罢。师父常对我说,他当年行走江湖,大半时间便是以苍穹为幕,大地为床,如今想想,这样的日子倒也蛮有滋昧。王师兄总是说我资质太弱,少经风霜,如此我倒可以借此机会锻炼锻炼自己,于我而言未尝是件坏事。再说,银子没了,我好大一个穷鬼,不住荒郊野外,难道还能住得起客栈不成?”走到徐州郊外,望见左首一带都是山岭,便想道:“如此寒冬,真个露天而眠,就算不冻死,也要冻个半僵,丢了性命半条。此处既有山岭,也许山中会有庙宇。我且进山去找个寺庙宫观求宿一夜,大不了将我的口粮钱拼几个香火钱与他,说不定还得一顿素斋款待也未可知。”心中如此一想,竟然大是高兴,忙兴步入山。
他入山不久,果然看见丛林深处露出一角飞檐,心中大喜,拽步疾奔过去。岂知到得跟前,却又大失所望。原来此时已是安史之乱后的五十三年也即是唐宪宗元和三年,经安史之乱之后,昔日光照万邦的巍巍大唐已是逐渐走向衰落。五十多年前玄宗开元时曾出现过的开元盛世,因安史之乱而至“黎甿失业,户口凋零,忍弃枌榆,转徙他土”,再难复昔日神光。官府朝廷“甲第洞开,僭拟官掖,车马仆御,照耀京邑,递相夸尚,每构一堂,费千万计。”百姓黎民却是流离失所,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王朝自盛而衰,从此一蹶不振。
纪广陵一路所见,田地荒芜,许多州县竟成废墟。王朝版图西起关中,东至青、济,南及荆、郢,北亘卫、滑,皆“人烟断绝,荆榛蔽野,井邑穷民,不足百户”。徐州虽乃江北第一大镇,也再难见昔日繁华,纪广陵所到之处,乃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土地庙,庙门半掩,蛛丝垂挂,一看便知久无人迹、更遑论香火了。不过尽管如此,屋宇尚算完整,遮风避雨,才堪一用。
纪广陵心道:“且不管它。有地方住总比露宿寒天要好似太多。”推开大门进去一看,但见一个狰狞的泥胎倒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地上到处都是积满灰尘的栅栏、隔扇,一把巨大的木剑断成两截,欣喜道:“有火便好。”将柴草收集起来,算计能烧到第二天天明上路,便已是心安理得。当下取出火棉火石等物点燃柴草,烧起火来。怀中取出在茶肆吃剩的一块米饼,没水也将就勉强吃了,解开包袱,取出薄被摊在干净所在,将身子牢牢包裹躺在火边,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师父不知死活,又不禁悲从中来,暗自潸然泪下,不多时愁恨相续,便自沉沉睡着。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半夜里忽然醒来,只觉寒气袭人,原来火苗已然淡了下去。他起身添了一堆废柴,忽然听得头顶风声,心中一动:“这是有夜行人来了?半夜来此,不知善恶,小心些好。”灵机一动,从地上摸了些灰土擦在脸上,刚刚钻回被中,砰地一声,残破的大门被人冲开,两个人闯了进来。左面一人身材高瘦,背脊微驼,手上提着一口寒闪闪的钢刀,钢刀刀头有个指头粗细的钢环,那瘦子每走一步,刀环便响一声,叮当清脆;右面一人是个中等个头,背上背着一个带着锋利锯齿的五行轮。
两人望了一眼纪广陵,微微舒了口气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讨饭的穷小子。我以为他们已经来了呢!也罢,天寒雪冷,我们暂在此地歇歇脚也好……”两人再不说话,肩并肩地坐在纪广陵对面,伸出双手烤火。那中等个头的人从包袱里取出一只冻得僵硬的烧鸡在火上烤软,撕下一半递给那高瘦子。两人撕开烧鸡塞在嘴里,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便将睡在地上的纪广陵当做死人一般,瞧也不来瞧上一眼。火光跳动中,只见左面那高瘦的人面孔煞白,瘦条身子,穿着件紧身黑缎棉袄,满脸风尘仆仆的模样。两人身上除了兵器之外,还各自带有一个硕大沉重的包袱,包袱鼓鼓囊囊,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两人吃了一只肥鸡,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包牛肉干和一个葫芦,两人就着牛肉干,一人一口地用那葫芦喝酒。刚吃了几块牛肉,那瘦子忽然霍地长身而起,抓住刀柄,回头厉声道:“外面来的是谁?”语声尖锐,仿佛两块粗粝的钢板夹着沙子相互摩擦一般,十分刺耳。黑暗中立刻有人厉声道:“我是江北草上飞,你们可是卢氏昆仲?”一条人影推门而入,原来来的是个身穿黑衣的青年,背上也背着一只和先前两人同样大小的包袱。
那中等个儿望了那黑衣青年一眼,左手两指捏了一块牛肉塞在嘴里,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哈哈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草上飞’蓝老弟。来来来,咱们多咱不见,今日适逢其会,天气又如此寒冷,请过来吃些牛肉喝点酒暖暖身子。”黑衣青年一笑道:“多谢。那小弟可就却之不恭了。小弟老远瞧见这山神庙中的火光,是以赶紧赶来,谁知巧遇两位卢大哥。”那瘦子脸色一变,低声道:“蓝老弟也听说青木令重现江湖了么?”那黑衣青年点头道:“可不是么?小弟三日前外出访友回家,刚到门外,便见一枚青木令插在门上。这两日之间,小弟连劫了徐州十七家大户,才勉强凑成这份贡礼。两位卢大哥素来手段高强,取天下之财宛若探囊取物,送给青木令主的礼物当早就备好了吧?小弟可着实望尘莫及。”
纪广陵在被子里听得目瞪口呆,心道:“好家伙,原来这三人都是黑道上的强盗!只是这三个大盗怎会不约而同地跑到这荒郊野外来?难道有个大财东在此么?不对,不对。听这三人言下之意,好像是急急忙忙赶来送礼的。看这三人面相凶狠,当是极为难缠的人物,能迫得他们赶来送礼的人,想必更是厉害之极。”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只留下一对眼睛在火光明灭中望着那三人。那三人低声说了几句,忽然不知何处刮来一股冷风,卷得火苗噼啪作响,三人同时站起,同声喝道:“门外是什么人?”这三人说话有粗有细,有尖有沉,三个迥然大异的声音加在一起,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听。
纪广陵只觉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情不自禁伸手掩住了耳朵。过了半晌,黑暗中仍是无人回应,只听得一阵咯吱咯吱不紧不慢踩在雪地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多时黑暗里缓缓现出一条人影,雪夜中第四个不速之客竟是个身材矮短枯瘦的老妇。那老妇满头白发已秃一半,顶门半根发丝也无,身上却穿了件富丽堂皇的白色狐裘,手里拄着根长达六尺、黑黝黝的龙头拐杖,嘴里吐着寒气走了进来,瞧见火光,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好舒服的火,可否让我老婆子坐下烤烤火呢?”那三人见了这老妇人,情不自主身躯微微一震,竟似泥偶一般,都呆立不动。纪广陵心中越来越是奇怪,心道:“这老妇人到底是谁,为何这三个龙精虎猛的汉子见了她便宛若小鬼见了阎王一般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