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自己的意中人,当今新科状元
发布时间:2025-06-25 10:12 浏览量:3
我嫁给了自己的意中人,当今新科状元。
不成想他却暗地里私会别的女子,夺我父亲之权,逼我全家去死。
我死之后,原以为他能得偿所愿,与自己心爱的小青梅双宿双栖。
没想到他却敛我尸骨,平我遗恨。
可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当初?
1
我死之后,意识混沌了一段时间,再清醒时见到了生前心心念念的施晋元。
他刚从外面回府,苏妙青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正要行礼,施晋元轻轻扶住了她。
“你如今已是相爷,我怎可不行礼?”苏妙青嗔道,语气却很是甜蜜。
“你如今已是相爷夫人,我又怎可受你之礼?”施晋元眼神温柔似水,回敬道。
逗得苏妙青咯咯笑个不停。
就在这时,一个丫环上前回话:“老爷,您和夫人……不,是您和林姨娘先前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听到我的名字,苏妙青面上的笑收敛了些,施晋元也是脸色淡淡。
应一声“知道了。”就要把丫环打发走。
丫环却犹豫着,好像还有话说。
施晋元便问:“还有什么事?”
丫环不敢抬头,怯怯说道:“奴婢已经将林姨娘先前的东西搬到后面那个小院子里了,但是却不知道她人去了哪里。”
另一丫环补充道:“我们找遍了,也没有找到。”
苏妙青拨弄着腕上新得的镯子,漫不经心说道:
“兴许是接受不了自己已不是丞相夫人的事实,出去散心了吧。”
她胡说。
她分明知道我的去向。
白日我与施晋元大吵一架之后,他摔门而出。
我恨透他,对着他的背影,我嘶喊道:
“施晋元!我十六岁嫁你,如今二十有三!这么多年,我父亲视你为亲子,不遗余力地栽培。”
眼泪已经流尽,声音也难免嘶哑。
“如今你将我一家上下一齐送上绝路。”
我轻轻问道:“你怎么能忍心?”
想到悲处,又不免嚎啕大哭:“你脚上的靴子是我母亲亲手纳的底啊!”
施晋元的身影只顿了顿,没有回头。
而我跌坐在地,看着被他砸落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头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
一边哭一边鬼使神差地捡起来一块碎片。
当锋利的瓷片划破我的手腕,冒出一粒粒新鲜的血珠时,我猛然惊醒。
我的孩子,它才来到我的腹中月余,不应被我草率地掐断生机。
擦干泪痕,我叫门外守着的扶冬进来,交待她做好出门的准备,我要去见父亲。
扶冬甫一进门,被屋里一片狼藉的情形和我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
但她一向乖巧,并没有多问,陪着我匆匆出门。
刚走出院子,就撞上闻讯赶来的苏妙青。
她笑得张扬,疾步走来时头上的珠翠激撞,发出清脆愉悦的声音,正相合此刻主人的心情。
我被这样的锋芒蛰伤了眼,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只想快步离开这里。
但苏妙青不会同意。
她的丫环步子比她大些,先一步将我拦住。
“林姨娘,你这是往哪去?”
扶冬横眉一竖,就要叱骂。
她还不习惯我的新身份。
我马上就不再是这府上的夫人了。
没想到苏妙青主动叫住了她的丫环。
“秋霜,姨娘尚有诰命在身,不得无礼。”她嘴上说得谦逊,眼神却充满了挑衅。
就在今晨,父亲被判当众斩首,我被弃为妾,施晋元抬了苏妙青为妻。
他还为苏妙青请封诰命,只是需要先将我的诰命撤掉。
一切只待明日圣上的旨意下来。
为此我和施晋元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当知道父亲是被他亲手送进监狱,而他即将踩着我父的尸体升任丞相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求他放父亲一马,求他给我家人一条生路。
却换来他一声嗤笑。
我实在想不通,就算这一年来他再怎么厌恶我,难道往年的甜蜜,曾经的夫妻情分都是假的吗?
直到他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2
原来在施晋元十岁的时候,娘生重病,爹外出求药,却正逢郎中遇害,他的父亲被当做嫌疑犯关押在衙门内。
等到官府终于查明将其无罪释放时,施晋元的娘亲没等到药来救命,已经去了。
他爹既恨自己无能,又恨官府无故抓人,半夜喝了百草枯也追随妻子而去。
那个下令抓人的官员,就是我的父亲。
于是施晋元卧薪尝胆,苦读诗书,终于考上状元。
他在琼林宴中大出风头,迷倒了偷跑出去的我——当朝丞相的独女林宝殊。
至于苏妙青,她原本与施晋元青梅竹马,但因施晋元家中突逢巨变,两人的婚事就此搁置。
这一搁置就是好多年。
施晋元一心报仇,无法完成幼时对小青梅的承诺,
苏妙青却一直安慰他,也支持他的决定,这让施晋元更加愧疚。
我原先以为苏妙青是施晋元变心后介入我们生活的第三者,却原来我才是自作多情,阻碍牛郎织女相爱的那道可恶的银河。
想到这里,就算苏妙青再张扬跋扈,我也不想与她起冲突。
但没想到我愧疚的眼神却触怒了她。
“你敢可怜我?”她一巴掌扇来。
我捂着脸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
只能求苏妙青高抬贵手,让我出去见见父亲。
苏妙青拖长了音,那双狭长娇媚的眼睛轻蔑地看着我,说道:“想出去呀,可以。给我磕个头就是了。”
这半年来,我身边的人走的走,罚的罚,只剩下扶冬一人了。
如今已没有人能够站出来回护我。
扶冬虽然气愤不已,想要撞开苏妙青带来的丫环婆子,直接带我出去,却根本力不从心。
我只得缓缓跪下,给苏妙青轻轻磕了一个头。
没想到秋霜大声说道:“不够响!还是奴婢来帮林姨娘一把。”
说着将我的头重重一按,撞在地面发出一声谁都听得到的闷响。
苏妙青终于扬眉吐气。
她大笑三声,像是将多年受的委屈不公都发泄了出来。
她说:“林大孝女,都这时候了,还要去见你那个短命爹呀。”
“去吧,你爹是个十恶不赦的奸相,原先倒是权力滔天,只是如今他也保不了你。”
“等你回来,我还有好戏给你看呢。”
说完带着一众下人施施然离去。
我头有些晕,在扶冬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又不得不回去洗了把脸,才出门往大理寺赶去。
父亲是重犯,原本不让人探望。
但我是前丞相之女,在外人眼中,又还顶着现今丞相夫人的头衔。
有人行了方便,让我见到了父亲。
他亲口承认了当年的事。
父亲说,虽则当时做出那等命令是依律办事,但终究是间接害了两条无辜的人命。
这番话对我无异于五雷轰顶。
证实了当年确有此事之后,再纠缠背后那些阴差阳错的苦衷与缘由已经没有意义了。
施晋元认定了我的父亲就是害死他父母的凶手。
父亲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握住我的手,他说:“阿宝,是我害了你。”
我亦哭着摇摇头,说道:“不是的,父亲,这十来年里京城谁不羡慕林家宝殊,你怎么能叫害了我呢。”
只是到底是错了。
我救不了父亲,也救不了自己。
3
夜黑了,见我仍旧不曾回府,施晋元开始派人出去搜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神色中带着九分的不耐烦和一分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担忧。
苏妙青看着施晋元的脸色,小心地给他捶着肩膀,安慰道:
“别担心了,林姨娘带了她最信任那个丫环出去,不会有事的。”
施晋元瞬间正了神色,他回握住苏妙青的手,拉着她倚在自己怀里:“我不是担忧她的安危。”
他轻轻拂过怀里娇娇头上的步摇,手指不小心带到了苏妙青的耳廓处,激起她一阵欢愉的痒意。
施晋元耐心地与苏妙青解释:“只是她到底还算是府里的人,在外面如果做出什么丢人之举就不好了。”
苏妙青瞬间展露欢颜,点头说道:“是,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我不愿见他二人如此浓情蜜意,只想避出去,却又像有自虐的瘾一般细细描摹施晋元此刻的神情面貌。
时至今日,见到在苏妙青面前的施晋元,我才知晓他真心想要对一个人好时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施晋元,哪怕在我自以为我们夫妇情投意合的那段时日,也没见过。
没过一会儿,有府里的侍卫前来禀报:“据大理寺的人说,夫人今日去见了罪人林昭学。”
施晋元嗤了一声。
侍卫继续说道:“夫人自大理寺出来之后,模样很是不好看。”
“大理寺的人见到她上了马车,朝着咱们府上的方向而来,却不知为何至今未曾归府。”
施晋元冷笑道:“离家出走?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真是蠢得令人发笑!”
他吩咐侍卫,叫他们继续找,每家客栈都要细细搜过,务必要将我这个愚蠢的妇人捉拿回府。
听到他的吩咐,我便也发出冷笑,模样想必与施晋元像了个十成十。
找吧,找吧。
任你上天入地,万般本事,也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林宝殊回来了。
施晋元一向成竹在胸,以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尤其是我,更是被他拿捏得没有一丝一毫逃脱的缝隙。
想到他也有算漏了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想要大笑出声。
再看施晋元时,便不觉得他有多么无所不能了。
正如此刻,他奚落完我,自己心情却并不很好。
施晋元挥退了侍卫,并且让苏妙青先回房,说自己要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务。
苏妙青一向可人意,自然没有不从。
我厌烦了这一整日对着施晋元那张无耻的脸,便也跟着出去。
在外面,却听到苏妙青咬牙切齿的声音:“一口一个夫人地叫那个贱人,当我是死的吗!”
她在说谁?刚刚那个侍卫吗?
我感到啼笑皆非。
如今我下落不明,她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不过这样看来,苏妙青好像也并非像她白日里表现得那般威风。
只是我死得太轻易,倒是让他们这对小人得了志。
4
次日,施晋元出门上了街。
堂堂当朝丞相,却往平日里他最是厌恶的闹市里钻。
我见他看似随意地逛着,眼神却时不时锁在一些年轻女郎身上,好像在找什么人。
是在找我吗?
我摇摇头,自嘲一笑。
我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他施相亲自来寻。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毕竟这几年来我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走到一家面摊跟前,施晋元骤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我生前最爱吃的一家面摊,以前我总央他给我带一碗回去。
施晋元走到铺里,店家正忙碌,抬眼见着有人过来,招呼的话便脱口而出:
“还是一两面多放青菜带走?客官稍等。”
我一愣,没想到店家已经记得他了。
却听到施晋元身后的侍卫应了一声:“不,不用了。”
原来,以前那些面都是他叫侍卫来买的啊。
我还以为施晋元当真日日不间断地替我买面还不觉烦。
真想扇往日自作多情还沾沾自喜的自己一个巴掌。
施晋元沉默了一瞬,居然坐了下来。
他说:“嗯,就照往日的做,在这儿吃。”
面上来了,店家不知为何,盯了施晋元一眼又一眼。
他不喜人窥探,眼皮一抬,就要显出相爷的威仪来:“为何频频看我?”
店家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右手成拳重重拍了一下左手。
“你是几年前的那个破落书生!”
施晋元一愣,好像也想起来一些尘封许久的回忆。
店家来了兴致,他乐呵呵地说:“你小子可真是走运,如今看样子已经过上富足日子了吧!那时候得亏遇到好心的小姐帮了你呢。”
施晋元笑笑,难得没有怪罪店家不知他身份而失礼的事情。
他双眼弯弯,沉重了多日的心绪好像因为想起往事而温柔了些许。
他说:“那日小子被无赖缠上,已经走投无路,确实很感激那位恩人替我出头。”
店家见他笑了,更加激动地说道:“谁不知道,咱们原来相爷家的宝贝千金最为心善。”
“那日你顶好运是遇上林小姐。不然还不知道后果怎么样呢!”
施晋元的笑突然僵住了,笑意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一般一块一块裂开。
他瞬间转头,死死地盯着店家,问道:“你说那人是谁?”
店家惊讶地看着他:“原来你不知道啊?那日救了你的,就是林宝殊林小姐啊!”
施晋元猛地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品尝一口的面被扫落在地。
我也不由得有些惆怅。
是的,世人皆以为我是在琼林宴中对施晋元一见钟情,但其实我对他动心还要比那更早。
早在某日,我见到落魄却风骨不折的他,一颗心便已经重重地陷了进去。
往后每日只是越发助长这股相思而已。
还记得以前,施晋元见我实在爱吃这家的面,有一日曾问我为何。
我兴致勃勃地想要告诉他那段往日,脑海里冒出好多甜蜜的想法。
我与他曾有一面之缘,而他在不知情时求娶我为妻子。
这难道还不是天注定的姻缘吗?
我有些得意地说道:“其实这家面摊是我第一次……”
却被施晋元吩咐小厮的话打断。
他好像只是顺嘴一问,并不在乎我的答案。
我以前怎么会没发现呢,他是那么不耐烦听我说话。
我陷入往日的回忆里,施晋元的神色明明灭灭,似乎也在回想着往事。
以至于身上溅上了面汤却无暇顾及。
他喃喃道:“我曾发誓,若有一日找到这位恩人,定付出所有以报答她。”
我心想:“你确实付出了所有,来报复我。”
5
施晋元呆愣了一会儿,随即召来马车就要回府。
刚走到书房门口,正好遇到前来寻他的苏妙青。
苏妙青一眼看到施晋元衣角的污渍,大呼小叫地就要叫人来伺候施相换下脏衣。
施晋元似乎强压着不耐,被簇拥着进屋准备更衣。
苏妙青当然跟了过来。
就在这时,侍卫匆匆来答:“有人看到府上的马车往城外去了。”
施晋元豁然起身,吓了身旁的苏妙青一跳。
他径直往外走去,边走边听侍卫禀报搜寻的结果。
这是他头一次不顾苏妙青的呼唤,也没有再理会衣上那块难看的污渍。
一直走到城门外,我消失的地方。
侍卫指着马车留下的最后一块车辙印子,说道:“追踪至此处线索便断了,想是贼人在此掳了夫人回去。”
施晋元的脸色很不好看,抬头望向远方的时候神情怔忪。
他对此处应当很熟悉的。
因为这就是他当初无数次赶赴苏妙青之约的必经之路啊。
我们刚成亲时,也甜蜜过一段时日。
虽然现在再回想起来,那层甜蜜上面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让人看不清。
但在当时,我以为我们举案齐眉,感情慎笃。
我自嫁入施府,被施晋元施舍的那点虚假的好骗得团团转,陷入盲目的幸福中,全然不知外面的风云变换。
也不知施晋元日日出门,就是为了与苏妙青相会。
就在他扳倒了父亲最得力的一个下属后,整个人扬眉吐气,好像再没人能掣肘他了。
施晋元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提出纳妾。
乍一闻此消息,我如遭雷击。
我问施晋元:“我们夫妇二人感情一向和睦,你为何如此?”
那是他第一次露出锋利的爪牙。
他说:“和睦?我们不问世事天真无邪的林大小姐,该不会连我是真情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吧?”
再也不用掩饰,他眼中对我的厌恶清晰可见。
这样陌生的他,让我瞬间目瞪口呆。
次日他出门,我悄悄跟了上去。
看着他熟门熟路地直奔向千落寺,看着苏妙青戴着帷帽自寺里迎出。
我才真正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爹爹受了诸多弹劾,自顾不暇,不再一手遮天,因而也管不住施晋元纳妾。
苏妙青进门的那天,仪式办得轰轰烈烈,丝毫不输我二人的大婚。
他给足了苏妙青脸面。
也打醒了我。
只是敬茶时,苏妙青想要略过此项礼制。
我看着眼前的这对壁人,想起家里头发有些白了的父亲,不由得心生怨毒。
眼看身边大小官员都在,我发了狠,威逼苏妙青给我这个正妻敬茶。
一个女人,你可以疼惜她,但她不能不守规矩。
在场的官员想必都这么想,所有人都起哄苏妙青敬茶。
苏妙青骑虎难下,硬着头皮敬了我一杯。
从此记住了这个一茶之仇。
自她进门之后,门内她用尽手段欺侮我,门外施晋元使尽解数对付我的父亲。
这对幼时的恋人其利断金,配合得很好。
很快,父亲倒了,罪名谋逆。
好大的罪,一时之间丞相府里人人自危,只有我因出嫁逃过一劫。
6
施晋元在我最后失踪的小山坡下逗留了很久,却找不到更多的线索,只得铩羽而归。
快到施府大门时,看到守门的家仆拦着一个老头。
老头骂骂咧咧地,非要往府里冲。
施晋元下了马,问道:“何事大声喧哗?”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张大夫。
张大夫见主人回来了,便恭敬答道:“回丞相,小人是济心堂的大夫,特意前来府上送药。”
施晋元皱眉:“府上无人生病,不知大夫给何人送药?”
张大夫便说:“前阵子夫人身体不适,来药堂,诊出了喜脉。”
他低着头,看不到施晋元的表情,只老实回话。
“只是她思虑过甚,胎相很是不稳,故今日特意约好送药来的。”
施晋元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可怕。
他问:“哪位夫人?”
大夫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还有哪位夫人?您的夫人林宝殊呀。”
守门的家仆怒道:“胡说什么呢!我们家夫人姓苏!”
看来大夫不闻窗外事,还不知道我已经不是这个府上的夫人了。
“她有了身孕……为何不告诉我?”施晋元轻声说道。
不知是在问大夫,还是在问他自己。
送走大夫后,施晋元亲手接下了那几副药。
真是可笑,我人都不在了,也不知道这药拿回来是给谁吃。
进了府,又是一阵吵闹声传来。
施晋元揉了揉额头,语气有些暴躁:“府里府外都吵个不停,这是相府还是闹市!”
见他大发雷霆,身侧的小厮忙不迭往争吵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很快便上来回话。
原是苏妙青下令杖责一名侍卫。
侍卫忿忿不平,直言自己只听相爷吩咐,夫人无权拿他。
苏妙青听了这话火气更甚,当即召了不少家丁一哄而上。
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
饶是平素精习武艺,侍卫也还是被一群人擒住,送到了苏妙青身前。
“相爷,夫人下令要打死这个侍卫。”
施晋元越听越是皱眉,终于忍不住拔腿往前走去。
我也跟着去凑热闹。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个侍卫很是眼熟,正是先前负责向施晋元汇报我行踪的那个。
一开始的时候苏妙青便对他仍称呼我为夫人的事情耿耿于怀。
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我瞧了瞧侍卫,他的头已经在挣扎中磕破了,往地上滴着血,样子有些可怖。
苏妙青见施晋元过来了,虽是有些惊慌,却也很快便维持住了面上表情。
我和她想必心里想的一致,都不认为施晋元会为此事对她怎么样。
苏妙青委委屈屈地走至施晋元身前,用手绢轻轻压了压眼角还没来得及挤出来的眼泪,哭诉道:
“相爷您回来了!这侍卫好生无礼。”
正要絮絮给人安排罪名,没想到施晋元猛地挥袖掀开了她。
“他是我养在身边的侍卫,无论如何轮不到你来教训!”竟是难得对苏妙青动了怒。
苏妙青登时真正地慌乱起来,她就要攀上施晋元的手臂还待解释,昔日的有情郎却先一步走开了。
走之前留下一句吩咐:“夫人近来疲惫,带她回房休息三日,不要随意走动。”
看着苏妙青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又被丫环婆子架着回去,我乐得直打跌。
她这下眼泪是一点不掺假地掉下来了,嘴里还念念有词:“阿晋哥这是怎么了……”
7
之后一连几日,对我行踪的搜寻再没有新的进展,施晋元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
苏妙青在身侧也是忧心忡忡:“虽则林姨娘的狗官父亲做尽坏事,但她终归与你夫妻一场。”
就在我惊疑她竟然也会担心我的时候,她继续说道:
“失踪数日,再找回来,怕是也不清白了。”
“于你名声有碍。”
是了,想必这也是施晋元担忧的地方。
我自嘲一笑。
时至今日,居然还心存一丝侥幸,幻想施晋元也会为了我的安危着紧呢。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一封血书被一名小乞儿送入相府。
上书“施家小儿,欲见你心爱的夫人,明日午时忘情坡见。”
苏妙青竟然也被掳走了?
难怪这两日没在施晋元身边见到她。
黑狗的目标本来就是苏妙青,到底还是将她掳了去。
施晋元看完血书,五指骤然攥紧,他马不停蹄地赶到那个山坡。
只是见到被黑狗挟持的苏妙青时,神色却莫名有些惊诧,惊诧过后甚至有点失望。
他的嗓音嘶哑,问道:“我夫人呢?”
黑狗疑道:“你的夫人如今不就在我手上吗?”
我也困惑不已,不知施晋元说这话的含义。
忽然黑狗恍然大悟:“您说的,不会是上次抓的那个吧?那个瘦成皮包骨头的。”
施晋元似被他的话刺伤,眉头倏然紧皱,喝道:“把她还给我!”
黑狗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哈哈大笑:“那位夫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看着施晋元,笑得格外恶毒:“她就在您的脚下呀,施相。”
施晋元的瞳孔一缩,迅速低头看向脚下的泥土,又着急忙慌地后退几步,差点摔跤。
我也有些吃惊,原来我的尸骨被他们埋在了这里。
埋在了施晋元以前与苏妙青私会的必经之路。
埋在了施晋元前几日来来去去反反复复踩过的地方。
施晋元双眼通红,死死盯着地面,胸口起伏不定,大喘着粗气。
再抬首时也不复往日的镇定。
黑狗虽见他神情虽隐有癫狂之相,仗着自己手中有他最爱的女人也不害怕。
他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个姿势,还在刺激施晋元:“施相,何必惺惺作态,你脚下这女人,世人皆知,弃妇而已。”
“我手上这位,才拿捏住你的命门呢。”
他悠悠地说道:“我今日是找你谈判的。”
“所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可不保证不会让这个女人受伤。”
苏妙青也拼命地喊:“阿晋哥!我好害怕!”
施晋元却好像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他右手往后一招。
“要活的。”
暗处的侍卫一拥而上,布置下的天罗地网如恶狗扑食一般落下。
黑狗没想到他竟全然不顾苏妙青的安危,也不听他具体谈判的内容,终于慌了起来。
只听苏妙青一声尖叫,黑狗已经落网了。
只是苏妙青的脸上被匕首划出深深的一道刀痕。
她疼得满地打滚,就像当日的我一样。
将黑狗解决之后,施晋元并未离开,而是叫众人快速刨开他身前的那块地。
有人上前禀报:“夫人脸上受了伤,颇为严重……”
施晋元看也没回头看一眼,随便一挥手说道:“带回家叫大夫仔细医治。”
终于,地上露出一片衣角,施晋元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将其他人都推开,自己用双手不停地扒着地上的土。
直到露出我完整的尸骨,模样实在不算好看,我自己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余光却见到施晋元小心翼翼地将我捧出。
他将我身上残余的泥土一点一点拭去,神情悲恸,口中喃喃:
“林宝殊,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宝殊……”
我不由愕然。
在我生前他从未唤过我的名,还未撕破脸时也只是唤我“夫人”。
他对着一个死去的尸体如此作态,那我活着的时候受他磋磨那些时日又算什么呢。
8
施晋元将我的尸骨带了回去,一路上仔细呵护。
但有磕碰,便拿护卫尸骨的侍卫出气。
回去之后,他亲审黑狗,想要知道他背后的主使是谁。
没想到黑狗避而不谈,反而自顾自说起杀我的过程。
我被迫想起那段回忆,只觉疼痛好像又席卷全身。
那日我探过父亲,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想起父亲方才说过的话,痛苦不已。
施晋元求娶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报复父亲。
想得头痛欲裂,腹中也隐隐作痛。
扶冬担忧地看着我,想要替我拭去脸上的眼泪。
我们谁也不曾留意外面,因此当马车突然停下时,扶冬感到有些奇怪。
正要掀帘查看情况,一张脸却兀自出现。
我和扶冬悚然一惊。
那人戴着黑色面罩,一看便知绝非善类。
扶冬反应快,迅速拔下头上的银钗就要刺向歹人。
但她自幼跟着我,养尊处优,力气比寻常农家女子也不如,哪伤得到一名健壮的男子。
所以当我反应过来,也扑上去想要助扶冬一臂之力时,却只能眼看她的簪子被人抢了过去,反嵌入她的咽喉。
鲜血溅了车里满壁,也洒在了我的脸上。
我吓得手一抖,悲痛之余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更加发狠地扑了上去。
黑面人刚刚解决掉一个障碍,还没回过神来,看到我手中有把隐隐反光的匕首,便要避其锋芒。
慌乱中,面罩被我扯了下来,露出里面那张凶恶狡猾的脸。
面罩滑落,这人一惊,却并不慌乱。
趁我愣神之际,如法炮制地将我的匕首一把夺过,随即扔出马车。
对付如今已形销骨立的我,根本就用不着利器。
他只需用手掐在我的脖颈,便能使我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顺子,两个娘们儿都搞不定,你是不是应该金盆洗手了。”
外面传来另一男子的声音。
顺子将我从车里拖了出来,像对待抹布一样又扔在地上。
我的嘴里进了沙土,呛咳不停,身上也痛得好像被四分五裂一样。
“要不是想到这是你黑狗要的人,我刚才就一刀把她了结了!”
顺子没有好气。
这个叫黑狗的男人蹲下身来,抓着我已经散乱的头发,迫使我抬起头来。
他转头与顺子说道:“抓不到施晋元,只能抓他女人咯。”
然而下一刻,就在回过头来看到我面容的瞬间,黑狗的脸色骤变。
“抓错人了!我要的不是这个!”他勃然大怒,将我的头又重重摔在地上。
我咳得更加厉害,快要将腹中的内脏都咳出来了。
然而没有人在意。
顺子说:“不可能!我特意确认过,这就是施晋元的夫人!”
黑狗不由扼腕。
“我要的是他真正心爱的女人,新上表请封的那个夫人,不是以前这个!”
原来他们想抓的是苏妙青。
我心里想。
这样也好。
我虽无意,却到底阻碍了苏妙青与施晋元的大好姻缘。
如今为苏妙青挡了一劫,也算是赎罪了。
顺子眼看办事不力,气不顺,朝我腹部狠狠踢了一脚。
我无力回护,疼得猛然弯下腰,脸上的眼泪和冷汗早混在了一起,纠缠着渗入尘土。
身下瞬间有股热流,却没人注意到。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昏迷之前,隐隐听到:
“她已经看到了我的脸,虽然绑错了人,但也不能让她回去了。”
这是顺子的声音。
说完他们便要将我拖走。
求生的本能使我死死地抠住地上,指甲深深陷入泥中,不肯被轻易带走。
“施晋元,救我……”
在最后的关头,我忘记了往日诸多的争执,像从前盼他归家一般殷切盼着昔日的郎君能够出现在眼前。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反复,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这娘们儿说什么呢。”
黑狗凑近我,一听,乐了。
“叫施晋元呢。”
“可惜呀,”他拍拍我的脸,“连我等乡下贱民也知道前阵子施相宠妾灭妻的故事,你这个前夫人他怕是无暇顾及了。”
“处理了吧。”
这是我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9
对于折磨我的那段过程,黑狗存心触怒施晋元,只会叙述得更加详细。
我看到施晋元的手逐渐攥紧,直到听到黑狗说:“埋的时候才发现这女人衣裙上面全是血,不知道还以为她小产了呢!”
他终于忍不住,一脚重重将黑狗踢翻。
我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平坦坦,好像没有任何生命来过。
这几日来,我一直不想去回想被折磨至死的那段记忆。
我让自己像一个旁观者那样,冷眼看着施晋元和苏妙青跟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较劲。
直到今天,尸骨得见天日,黑狗的话又一次一次地刺激着我。
我感到了久违的痛苦。
施晋元踩着地上的黑狗,神情阴森而冷峻,像一尊阎罗的佛像俯瞰下去。
他问:“你要与我谈判,谈什么?”
然而黑狗却出乎意料是块硬骨头。
先前他或许有自信可以脱身,倒是很张扬地要求谈判。
现在他落到对方手里,便不再泄露任何与幕后者有关的信息。
黑狗被踹得吐了血,他咧着一口沾血的牙,笑道:“那个惨死的女人,死前还在不停喊着让您去救她呢。”
施晋元勃然变色,又是一拳狠狠揍在黑狗的肚子上。
这时有侍卫上前禀报:“夫人身边的丫环找过来,说夫人情况危急,让您赶去看一眼。”
施晋元却好像没听到似的,杀红了眼,一拳又一拳,拳拳到肉,揍得黑狗快没气了。
直到黑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他才住了手,将黑狗交由侍卫继续审讯。
至于他自己,则是脚步匆匆,直往书房奔。
中途有人又提醒了一句苏妙青伤情的事,施晋元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多找几个大夫看看”。
我没想到他会把我的尸骨停在书房,就像我没想到他会亲自用手将我挖出来。
他爱洁又爱书,平日是压根不许我进他书房的。
倒是死后得了如此殊荣,我甚感荣耀。
施晋元将书房门紧闭,我饶有兴致地看他要做些什么。
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不用背负杀妻的罪名,就可以让我们这个戴罪之家灭门了。
还是说他尤不解气,想要对我的尸骨进一步施虐?
然而都不是,他默默地将我整理了一番,让我比先前的模样体面了一些。
随后,他扶着棺椁,竟流下泪来。
真是稀奇。
被猫玩弄于掌心的老鼠死了,猫倒伤心了起来。
施晋元轻轻捋着我的枯发,轻声问道:“疼吗?”
疼啊施晋元,再疼也没有了。
我忽然落泪。
他说:“不论你信或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我就在施晋元身边,看着他痛苦,看着他与我一起流泪。
一颗颗眼泪的重量砸得我生疼。
可是这种时候,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自然是不会知道我此刻的想法,只是一股脑地想要倾倒自己的心里话。
“我恨你的天真,你被父母保护得太好,好得让我嫉恨。”
“恨你愚蠢,我说什么你都相信,没有一点防备之心。”
“我恨你父亲,也恨极了你。”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死……”
施晋元的声音越来越轻。
最后,他面色平静却眼神发狠地说道:“我马上就会让害你的人下去陪你。”
10
撬不开黑狗的嘴,施晋元便开始像疯狗一般胡乱攀咬。
他将近日开罪过的人,与他政见不合的人统统下狱,其中甚至包含几个他派系的自己人。
以前他的这些手段都是用来对付我父亲的。
将整个朝廷搅得天翻地覆之后,终于叫他逮住一个人,礼部尚书张元让。
施晋元进了狱中去送张尚书最后一程。
他已向狱卒吩咐好,要将大理寺在施酷刑上的百般能耐都使出来。
要让他死,又不准他死得太轻易。
临刑前,看到施晋元,张尚书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衣冠整洁,端坐在地,仍保留着一丝士大夫的体面。
甫一见到施晋元,他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的夫人之所以有今日,都是你作的孽。”
只一句话便轻易触怒了施晋元。
“你既有所求,为何不留宝殊一命!”
他一脚蹬至张尚书的心口,将人蹬了个仰倒。
眼前这位落魄的老人吐了口血,也不生气。
只是有些困惑。
“林宝殊?你这些日子这么大动作,是为了她?”
他艰难起身,叹道:“看你对付老林那个狠劲儿,众人皆以为你对原来那位林夫人无甚真感情。老了,老了,竟看走了眼。”
提到我,张尚书语气唏嘘,倒是带了一分真情。
“本来,林相家独女,与我家婉儿也是幼时的玩伴。”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我等不会出此下策,也不会阴差阳错害死宝殊。”
说到最后,张尚书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他指着施晋元痛斥道:
“施晋元!是你害了林宝殊!你这条疯狗,一定会有报应!”
施晋元眼神似淬了毒一般,话音幽幽,好像自阴森的地府中传来,攀入人的耳中。
他说:“你也有妻女。”
张尚书顿时不顾手中的镣铐,踉踉跄跄地一头撞上来。
口中骂道:“竖子猖狂!看你得意到几时!”
施晋元轻易便躲开了。
倒是撞人的那个,冲撞至狱栏,反磕出一头的血。
看到曾经的一品大员沦落至此地步,施晋元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别乱吠了,技不如人而已。”
说完不再理会身后人的怒骂,施施然离去。
然而待到走出几步,我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微微失神,不复先前那般猖狂模样。
甚至于行至不平处,施晋元竟险些被绊倒。
不知为何,他的相国威严,在见过这个真正导致我死亡的幕后凶手之后,渐渐崩裂开来。
跟他比起来,我的内心却没有太大波动。
或许与生前那两年里我承受的心里上的痛苦相比,死前那半日遭受的身体上的折磨倒算是给了我一个干脆的结果。
走至一间狱房前时,里面忽然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想要拉住施晋元!
施晋元神情恍惚,失了防备,因此被拽了个趔趄。
他的脸上突然被人砸了一块馒头。
“去死吧!畜生!”
11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的身体顿时僵硬。
顺着那双手,我的视线破开狱里昏暗的环境,直射向那个破口大骂的人。
那是我苍老的父亲……
自我死后,灵魂不得离开施晋元太远,饶是心急如焚,也迟迟未能见到我的父母。
这次倒是托了施晋元的福。
施晋元遭此大辱,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
他明明可以挣脱,却任由那双已布满老年斑的枯手攥住衣角。
“我刚刚都听到了!我女儿……阿宝她怎么了?你把阿宝怎么样了?!”
父亲的嗓音因久未开口而干涩,发出的音调也因悲恸而颤抖不已,令人不忍卒听。
我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双手覆在父亲的手上,已是泪流满面。
顷刻后,施晋元动了。
他缓缓蹲下身去捡起馒头,想要递给里面的父亲。
手却被人一口咬下去,直到血液渗出来方才解恨。
施晋元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他垂着眼,轻轻说道:“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她死的……”
面对这个曾经的岳父,施晋元就像是突然找到了可以一起缅怀我的故友一般,居然真情流露了一番。
全然忘记了先前恨不能食其肉啃其骨的仇恨之情。
狱中昏暗,他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滴滴泪水落入地上。
见此,我的心中不免又升起一丝期望。
施晋元,如果你真心怜悯我的死去,如果你真的对我也曾有过一分真情,那你能不能给我父母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时候,施晋元站起身来,不顾身后父亲的追问,决绝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没去女监,因此我没能见着母亲。
我回头望了又望,想到温柔似水的母亲,不知如今已被折磨成什么模样,顿觉心痛不已。
但我除了跟着施晋元,别无他法。
施晋元走出大理寺后,面色仍是不太好看,转头进了一间茶楼。
他熟门熟路地上楼,走进一间包间,自有小二给他上茶。
施晋元一边品茗,似乎想要平复自己的心绪,一边望着窗外微微发怔。
过不多久,一阵嘈杂的声音自隔壁包厢传来。
听他们谈论的内容,像是一些书生。
众人谈及春闱,有人说道:“其实先前的林相并非大恶之人。”
“世人皆向贵轻贫,唯他担当主考官的几届,录用的寒门子弟多过勋贵后代。”
施晋元持杯的手顿了顿。
那书生又道:“就连当今的施相,当年也不过无名小卒。盖因才华了得,才得林相青眼,亲自点名入闱呢!”
说完,另一书生打断他说道:“道貌岸然的小人罢了!胆敢做出谋逆之事,你又怎知他背后是如何的龌龊?”
施晋元手中的杯子举了片刻,终是放下。
他走出茶楼,又去人群混杂的茶肆。
怪哉,一种茶竟要在两处喝。
但他在茶肆却好似无意喝茶,反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人话起家常。
他问前些年众人日子好过与否,又问如今是否依旧安乐。
多数百姓谈到先前的光景便面色红润,侃侃而谈当年的盛景。
说到最近,虽仍旧不算太差,却总有些大大小小的磕绊在。
譬如以前从不苛刻的主人家突然脾气大了起来,指责他们顾田不利,借此想要抬高佃租。
譬如一向稳定的米价暗悄悄就开始涨了起来。
再譬如以往官爷面对他们这些小摊小贩不说有甚好脸色,那也是相安无事。如今却总有那么一两个想要找茬的。
到最后,有个衣着还算体面,像是家中有些小富的商人脱口而出,说道:
“林相倒了之后,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现世了!”
12
施晋元回府的时候已是很晚。
他再次打发了前来寻他去探望苏妙青的丫环。
夜深深,他于书房枯坐了整夜,又命人抬进来厚厚的一沓文书。
次日,施晋元召集了数位官衔大小参差不齐,官职内容也五花八门的心腹。
他们在书房密谋了很久。
看着这些人陆陆续续步入房中,我心生厌烦,便避了出去,就在书房外面的院子里闲坐。
刚成婚的时候,施晋元对我百般依顺,唯独书房被他列入禁地,不许我踏入。
那时我也并未多想,只以为他处理公务时不想分心。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回娘家省亲,母亲待我仍是温柔迁就,笑起来却颇不自然。
父亲匆匆回府,面上裹了外面的风雨,竟像是夙夜未归的模样。
我担忧不已,便于晚宴时询问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可他就如幼时一般摸了摸我的发髻,眼神温和地说道:“不会有事的,阿宝。”
明明是安抚的话,我的心却是一沉。
他回避了我的问题。
不会有事,也就是真的出了事。
次日天光乍亮我便匆匆回到施府。
顾不得一直以来的禁令,我直奔书房而去。
刚要推门而入,便听到里面传来施晋元的声音:
“此次能对林昭学小惩大诫,全仰仗诸位。只是今后想必他行事也会更加谨慎一些,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没想到家中出现异样,祸端竟是我的丈夫。
我顿时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从指缝中流下。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寝居,连发饰掉落都没意识到。
扶冬担忧不已,她一面为我拭泪,一面安慰我也许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
直到施晋元走了进来。
他意气风发,一看便知心情不错。
“我在书房外见到一个发饰,瞧着像是你的。”
施晋元含笑向我走来,又举止体贴地将发饰重新别回我的发间。
“你去书房找我了?”他问。
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却又害怕打草惊蛇。
若是今日与他撕破脸皮,他对我有了防备,往后再想偷听到什么就难了。
因此,我咬了咬唇,最终抑制住了质问的冲动。
眼前这人,是我的心上人,我却看不懂他了。
我强颜欢笑道:“是啊,我在院子里坐了会儿,没等到你,便先回来了。”
施晋元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收了起来。
他刚替我簪好发饰,尚未直起身来,与我仅有一拳之隔。
这个距离,施晋元将我的惊慌与怨恨看得清清楚楚。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瞬间喉头发紧,本能地觉得危险。
就在我不由得往后一退再退时,手臂忽然被人钳制,力度之大,我甚至疑心自己听到了骨头错位的响声。
他将我一把拉了回来。
一只手仍旧擒住我,一只手在我毫无防备的颈子处细细摩挲。
“你听到了。”他说。
13
那一瞬间,我寒毛冷竖,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下意识想要逃走,却快不过施晋元。
他原本虚握的手骤然缩紧,我登时喘不过气来。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钳住我的大手松开,我立时瘫软在地。
施晋元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我:“不要想着逃走,更别以为自己能给你那恶心的爹报信。”
我呛咳不已,眼泪又滚滚而落。
“你……到底为什么……”我哭着问他。
施晋元阴着个脸,往日温润公子的面具一朝撕破,露出了里面豺狼的真实面目。
他说:“从前你是天真无邪的大小姐,今后也仍旧可以做你懵懂无知的林夫人。”
“只要你乖一点。”
说完,施晋元拂袖而去。
自那日之后,我被禁足在屋内半月有余。
无论我怎么反抗,施晋元都无动于衷。
好不容易捱过这段时日,终于可以走出寝居,却被告知我依旧是被禁足的状态。
只是范围从寝居扩大到施府而已。
施晋元防我防得好狠。
想着这些往事,我居然趴在石桌上面睡着了。
待到再次苏醒,已是天光大亮,施晋元正准备出门。
我一路追随他,见他出城,马车行过的方向很是眼熟。
邻近忘情坡,施晋元便不再令人驱车了。
他下了车,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到我曾经的埋尸地,我抑制不住地向那块已被填好的地方投去目光。
施晋元也驻足看过去,久久不语。
就在我快要以为他就是来忘情坡缅怀我的时候,他又动了。
施晋元朝着前方继续走去,再往上走,就是千落寺了。
千落寺是苏妙青先前藏身的地方,如今佳人已然在怀,他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禁有些好奇。
只见施晋元往功德箱中投了一张不知价值多少的银票,随后请了一块牌位。
我凑近一看,只见牌位上书:爱妻林宝殊之莲位。
真是讽刺,曾经他来此庙是为私会苏妙青。
如今再来竟是为我祈福。
“是我自作孽,将你害死,我又怎会不知呢?”殿内只有施晋元一人,他痴痴地望着牌位,喃喃说道。
说罢,便掀袍跪在蒲团之上,竟是虔诚地磕了几个头。
他说:“宝殊,我夜夜入梦,梦里你总被血污遮了脸。”
“宝殊,你是否不愿出现在我梦中?”
句句宝殊,声声泣血。
可施晋元啊施晋元啊,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
如今我父母拜你所赐尚有性命之忧,叫我如何放下心结入你之梦?
施晋元自然不知我心中所想,他神情悲切,语含期盼地说道:
“你最是疼爱那名唤扶冬的丫环,我找到了她,已好生安葬了。”
想到扶冬,我也不免伤感起来。
她比我小些,七岁跟我。幼时我庇佑着她,长大后,她护我一生。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自己能与她葬在一处。
可施晋元迟迟不曾将我发葬,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有你的父母,宝殊,无论如何我无法放下心中的怨恨。但你已卷入其中,甚至为此身死。”
“我实是不忍让你在泉下也仍是不安。”
施晋元的手上还持着三炷香,他说:“你生前求我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今我应了。宝殊,你能不能回来再看我一眼?”
14
他放过我的父母了?
我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后便是狂喜!
原来昨日施晋元召集那么多人是为了这个事情?
不知道他是如何运作的,从他口中,我只知道爹娘从斩刑改判为流放。
流放虽然艰辛,但不算走上绝路。
我欣喜不已。
不管施晋元是不是良心发现,只要爹娘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这日之后,或许施晋元认为他已将我生前的遗憾弥补,总算愿意将我下葬了。
葬礼大办了一场,很是风光。
我听到前来吊唁的一位官员小声与同僚嚼着耳朵,
“你们说,咱们这位新上任的上官,对他这位前夫人,究竟是看重还是不看重呢?”
“别管那么多了!他愿意大办,你就给他把面子充足喽。其他的事呀都别想。”
另一人低声回应。
“是极是极,还嫌大理寺关的人少了吗!”最后一位自灵堂刚走出来的大人也跟着补充道。
正如他们所说,原本众人都乐得卖施相一个面子,灵堂内挤挤挨挨,来的人不少。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盈盈走来,引起在场众人的窃窃私语。
大多数人都猜到了她是谁——施府如今唯一的女主人,苏妙青。
虽则平素在家也看不起这般来路不明的女子平白得了一品诰命,但真正见到,反倒让人对她好奇起来。
就连我也不由得纳闷,她来我的葬礼上做什么?
这好像是自她被黑狗绑架之后,我第一次见到她。
不知她的脸如何了,戴着面纱,让人看不真切。
不过那副趾高气昂的姿态倒是我熟知的。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苏妙青手指灵堂,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拆!”
在她身侧的丫环小厮便蜂拥而上,就连年事已高的婆子也紧随其后。
他们开始动手拆灵堂的布置。
就在这时,方才离开了一会儿的施晋元也回来了。
他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怒火中烧。
“何人胆敢在我妻灵堂之上放肆!”他大声呵斥道。
身边的护卫不用他吩咐,已然有序上前,不需片刻便将苏妙青的人全部捉拿。
苏妙青回头,她也许久未曾见过施晋元了吧。
只听她语带凄凉地说道:“阿晋哥,自我受伤,你为何不曾来探望我?”
不曾想施晋元对曾经心心念念娶回来的小青梅却并未有一丝体恤。
他轻启薄唇,说道:“如今不同往日,你应当称我为相爷。”
苏妙青霎时僵立在原地,仿佛遭受了万箭穿心之痛,不敢相信这是施晋元对她说出的话。
见周围的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恍若在嘲笑说她在相爷心中“也不过如此”。
她难堪极了,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蓦地,苏妙青好似又重新捡回了自己的自尊一样,再度直起身子,昂首大声说道:
“相爷,您要谈礼数,我便与您谈礼数。”
“林宝殊一个姨娘,死了也就寻个坑丢进去了事,怎配如此规格的葬礼?”
她的目光逡巡四周,见灵堂摆设已被破坏大半,渐渐露出得意的模样来。
“您身为百官之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哪!稍有不慎处后果恐不堪设想。妾身如此作为是怕您在背后被人中伤……”
苏妙青越说越流利,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人对她投出怜悯的神情。
自然也不会想到,施晋元会骤然发难。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正好掴在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也将她的面纱扇落在地。
15
苏妙青陡然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尖叫。
“啊!我的脸!!”
她深怕让人见到自己残缺的面容,再顾不得任何尊严,几乎是瞬间趴在地上,去接那面掉下的纱巾。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却并不觉得痛快。
曾几何时,我也如她一般尊荣扫地,只为了抓住自己心中唯一重要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在那个男人的掌控之中。
我的,苏妙青的,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所有人的体面和尊严,只在眼前这个男人一念之间。
我倏而感到一阵胆寒。
施晋元以为自己在给我撑面子,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将昔日旧情人的脸面碾在地上。
这样的男人,真的会有心吗?
不过是昨日夏迎春,今日钟无艳罢了。
这场闹剧最后以苏妙青再度被禁足收场。
真是没劲,又是这一套。
他想见的人,天上地下都要带在一起,不论那人愿不愿意。
不想见的人,随随便便锁在哪个院子,不管她伤不伤心。
到最后,施晋元将我葬在他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身侧就是他爹娘的墓。
我实是不愿死后还与他施家绑在一处,却无处可诉我的不满,对施晋元又添一份憎恶。
不过每每想到父母,我看他便又顺眼一分。总算办了一件不坏的事。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施晋元时常徒步上山,去千落寺给我上香,在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偶尔会想,害死我的人已经死了,爹娘也重获生路,我应当没有挂念了才对。为何还留于世间呢?
正当我百无聊赖,开始琢磨这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时,一名侍卫附耳上来,向施晋元汇报了什么。
施晋元听完气得将桌上的几本书统统扫落在地。
我也愣在原地,仿若遭受了一场五雷轰顶。
侍卫说,拜那场轰轰烈烈的葬礼所赐,京城里的大人们多以此为笑柄,广为流传。
就连底下的狱卒也隐约听说了当时的盛况。
看守我娘的人一时怜悯,便没忍住透露了出去。
娘听说我的死讯,当即便病了一场。
爹娘被押解流放期间,有想拍施晋元马屁的人自作主张,日日施放折磨。
他们没能捱过去。
这笔账,我只能算在施晋元头上。
阴差阳错,我的父母双亲终究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我简直恨极了他!
施晋元怒不可遏,在书房破口大骂:“蠢货!都是蠢货!!”
他骂那些擅自揣度他心意的小人。
我忍不住苦笑。
或许一切都有命数,我一家上下,包括我在内,注定要为他的父母偿命。
16
自我父母身死之后,或许是无脸再面对我的牌位,施晋元许久都没再去千落寺。
他动用了雷霆之力,迅速找到当日作梗的几个小吏,又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主使。
那几人被找上门时满脸的惊喜,以为自己即将讨得奖赏。
没想到伸头便是一刀。
那笑便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施晋元仍不解恨,甚至想要向那些人的妻儿下手。
做到这一步,我不禁有些疑惑。
他如此愤怒,真的是因为觉得愧对我吗?
或许只是无法忍受底下的人做不到令行禁止罢了。
这日是苏妙青解除禁足的日子。
甫一解禁,她便急忙来劝施晋元。
在她看来,为了一个死去的姨娘大动干戈实在不值。
那个巴掌并未将她打醒。在她的内心里,施晋元仍旧是疼爱她的。
毕竟说是禁足,每日吃穿用度却没有苛待过她。
苏妙青甚至对着施晋元反省,自己当日真是昏了头了,凭空吃一个死人的飞醋,害得相爷失了脸面,罚她也是应当的。
因此她要劝他,一路走到今日这个地位不容易,不要寒了自己人的心。
施晋元却并不领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絮絮叨叨的女人,说道:
“妇道人家,焉知朝堂之事?”
随即挥退妻子,扬长而去。
三日之后,苏妙青死了。
听闻她那日退下之后,仍旧担心,便携了侍女前去施晋元那群党羽府中拜访。
她是妇道人家,管不了官人的事,却可以和别的妇道人家叙叙家常。
枕边风也是有力量的。
苏妙青想要安抚这些官眷,相爷并非是好杀之人,大家的心向着他,他是知晓的。
她不管因为先前出的洋相,这些人私底下对她如何中伤。
也不去想她作为上官的妻子,主动拜访是否折了面子。
她只是有些朴素的直觉,施晋元这样暴戾下去对他不好。
这些都是苏妙青留待府中的丫环秋霜说的。
苏妙青出事那天,因为突发高热,秋霜没有随侍左右,她因此捡了一条命。
说到这里,秋霜嚎啕大哭:“相爷!您要为夫人报仇啊!”
只是她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自施晋元上任以来,朝堂多动荡。
浑水最好摸鱼。原本被父亲惮压多年的世家开始蠢蠢欲动。
施晋元能靠捏造造反证据将我父亲送入黄泉,别人也可以凭借同样的手段让他一无所有。
那一日朝堂之上跪了一地,均是上奏控告施相恶行的官员,其中包含众多这些年给施晋元提供了不少助力的人。
苏妙青的死是他们向世家投的投名状。
恐怕施晋元算是史无前例,最不得人心的一任丞相了。
墙倒众人推,施府一夜之间骤然倾倒。
17
“如今施晋元已死,他爱的究竟是原林相家的独女林宝殊,还是青梅竹马陪他熬出头的苏妙青,已经不得而知了。”
说书先生折扇一收,便结束了今日的故事。
留下底下一众看客唏嘘不已,纷纷猜测起来。
他们甚至开了一个赌局,押施晋元对苏妙青情有独钟的人占了多数。
这个赌局恐怕要持续很久,只待今后的某一日能够有机缘得知真相。
我听得意犹未尽,倒是与这些人有不同的看法。
依我看来,施晋元并不爱任何人,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为林宝殊大办葬礼便是爱吗?人都死了,那些身后事又能惠泽谁呢?
可如果他爱的是苏妙青,又怎么会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尊重,当着众人面掌掴一个弱女子。
如果我能说话就好了,定要将我身前这个男人的头颅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把这个轰动一时的谜题问个清楚。
没错,众人热议,已经身死的施晋元,其实就在我身边。
确切来说,是我身为一个不知自己身份的孤魂野鬼,莫名其妙被绑在了施晋元的身边。
跟了他这么久,我不仅知道他是个对女人不忠的负心人,还知道在官兵前来抄家之前,他一把火将施府烧了个干净,又找了忠仆李代桃僵,自己才能逃脱抓捕。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开这个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赌局就是图一乐,大家几个铜板丢进去,也不心疼。
就在这时,一个手背上有着明显烧伤痕迹的田舍汉也投了个铜板进去。
庄家一乐,笑着说道:“下注林宝殊一赔一百!说不定您赌对了,适时就是一笔横财到账!”
我大吃一惊,施晋元居然投给了林宝殊?
只是这个庄家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场赌局输赢已现。
下完注,施晋元被唯一跟随他逃出生天的常伯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他的手被烧伤,腿也瘸了。
他和常伯两人相依为命,一步也不曾停下,逃得离京城越来越远。
我便也一路跟着,见识了各处不同的景致。
行至一条小溪,常伯走远了去捕鱼。
我无法离开施晋元,便百无聊赖地靠坐在溪边的树旁。
突然,我看到溪水影影错错,仿佛映出一个少女的模样。
我猝然起身,走近一看,这条小溪果真能照出我的容貌!
看着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清秀稚嫩。
我怎么死得这么早?
想到这里,顿感郁结。
“宝……殊?”身后忽然传来施晋元不敢置信的声音。
我四下打望,周围只有我与他二人。
“你在和我说话?”我没听清,问道。
施晋元顿时狂喜!
他想要快步走过来,却忘了自己腿脚不便,登时便重重摔了下去。
但他好像浑然不觉自己的狼狈,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想要抓住我的裙角,却落了个空。施晋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吓一跳,连忙往后退两步。
我说:“施晋元,你有点狠啊。”
见我肯与他说话,施晋元急忙想要说些什么。
终于可以和说书先生故事里的主角对话了,我还有些兴奋。
不由感叹道:“你对你的两位妻子都太坏啦!”
“还好我死得早。若我是林宝殊或者苏妙青,嫁与你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做妻,怕是比死还难受。”
施晋元愣住了,他说:“宝殊,你别说气话,我知道我错了。”
“你是来带我走的是不是?来,你来,下辈子我必定好好对你。”他张开双臂。
我翻个白眼,骂道:“你是不是臆想症啊!我与你无亲无故,别跟我套近乎。”
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污血吐出,像一条被拍上岸的鱼一般喘着粗气。
这时常伯提着鱼回来了。
他老远见到施晋元倒在地上,连忙跑过来将人扶起。
施晋元嘴里不断吐出血沫,看着情况不妙。
常伯抹着泪说道:“老爷,我知晓你一生最爱就是苏夫人,定将你二人合葬一处,下辈子仍做夫妻。”
施晋元听到这话,双目圆瞪,急忙说道:“不……不……”
却再也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常伯悲伤不已,握住他的手,安抚道:“不会让你们分开的,您放心。”
施晋元气得又是一口血呕出,随即便瞪大着眼没气了。
常伯想要替他合上双眼,却怎么也闭不上。
我摇摇头,作孽呀。
突然,我心有感召,便仰头一望。
一道暖洋洋的光洒下,这是来接我前去往生的吗?我欣喜不已,随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