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的力量⑯｜冬闲田里挖出“四桶金”

淳安的大多数村庄，习惯上以种植单季稻为主。在浙江，单季稻5月播种，11月至来年5月之间的大段时间，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冬闲”。除了春季种植油菜等一季作物，多数土地都处于漫长的“冬眠”中。

对“八山半田分半水”的淳安来说，作为相对落后的山区县，如何充分利用宝贵的耕地资源，改变其小半年的闲置状态，转化为勤能补拙的发展资本，一直是块心病，也是个难题。为何农田会“冬眠”？原因无非这几条：销售难，不敢种；收益低，不愿种；没技术，不会种。几番权衡，几番挣扎，只能无奈将农田荒置。

俗话说，冬闲不闲，过个好年。以地为生的农民，真的闲得安心？大片的农田，是否只能“季节性撂荒”？稳粮保供与亩均高效，是否真的难以协调？

淳安县大墅镇孙家畈村的实践，或许给这些问题提供了可供参考的答案。

淳安大墅镇孙家畈村。拍友 余剑锋 摄（浙报集团资料照片）

闲田不闲的“复兴”曲

紧挨着淳杨公路，孙家畈村与下姜村只隔着一座公山尖。这个荷花形的村庄，良田环绕，物产丰裕，村里的手工草席、石磨豆腐、五色竹马远近闻名。

孙家畈村外，有427亩永久基本农田。我们到来时正值4月下旬，还没到水稻播种的季节，但眼前的田地，却没有一丝撂荒的迹象：放眼望去，都是一垄垄绿油油的包心菜，肥壮的菜叶包裹着圆圆的菜心，微风吹过，空气中都是沁人的甘蓝香。

一群身穿红马甲的身影，正手持镰刀在地里忙碌着。这天，来自淳安县人大教科文卫工委、周边三个乡镇的30余名县人大代表来到孙家畈开展共富田园专题调研，帮助收割包心菜。

“村里150亩地种了大片的‘牛心包’，现在到了收割的时候，我作为人大代表也应参与其中。”大墅镇人大代表余好英笑着说道。

这片田，是2022年末淳安县和海亮集团下属农企明康汇合作的“冬闲田联农共富”项目，是双方构建的“百村万亩亿元”产销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

“产销共同体”的运作模式，是利用村里季节性闲置的耕地，由企业挑选种植技术要求相对低的优质越冬蔬菜品种，如牛心甘蓝、苏州青、一点红萝卜等，并派技术员提供全过程的种植、采收指导。村里组织村民种植采收，明康汇则兜底销售，利用长三角地区近500家社区生鲜门店、覆盖380个乡镇的数字农贸渠道，将蔬菜送上大中城市的居民餐桌。

其实，孙家畈这400多亩土地上的文章，早在“共同体”形成的数年前就已经开始。“仔细盘算下来，我们村一共从这些田地里挖到了好几桶金。”在向人大代表们汇报时，孙家畈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余苏和有些得意地说。

300亩土地里的“第一桶金”

余苏和说，自己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始终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情感。孙家畈数百亩肥得出油的良田，曾是附近羡慕的对象。但和大多数村庄一样，近年来村里的青壮年一年年外流，在外经商、务工，孙家畈一度是大墅镇外出人员最多的村庄。村里只剩老弱妇孺，田地抛荒也一年比一年多。

“年纪大了，实在种不动了，再说卖大米也赚不了几个钱。”老人们对余苏和说。

面对这样的现状，2018年，村两委做了一个决定：以每亩每年800元的租金，将300亩水田从农户统一流转到村股份经济合作社。然后通过招拍挂寻找有能力的社会力量，最终确定与杭州市种业集团合作，于2019年将300亩土地全部流转给杭州种业集团，由其统一规划、设计和实施，种植国储粮。当年恰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种业集团还在稻田里种出了喜迎70周年、大下姜、小蜜蜂、福娃抱鱼、花猪成群等主题彩色稻田图案，一时成为“网红”。

流转给种业集团的土地，村集体从租金的差价中每年能增收10万元。“这是我们从闲置农田中挖出的第一桶金。”余苏和说。

2020年，村里和盒马鲜生平台达成合作意向，拿出10亩地，利用冬闲试种卷心菜。露天种植的“霜打菜”，口感软糯，自带甘甜，市场反应非常好，销售价格比同品种、同时期的大棚蔬菜溢价近三成，10亩土地当年给村集体带来1.5万元的经济收入。

让余苏和有些遗憾的是，盒马的需求量相对有限，虽然合作一直在持续，但规模并未扩大。但是这10亩地上的试验，却让他和村民们接触到了一种村企合作的新模式，也为后来与明康汇组建“产销共同体”埋下了伏笔。

淳安县大墅镇孙家畈村农闲田丰收。拍友 王建才 摄（浙报集团资料照片）

返租种稻挖到“第二桶金”

再来说“第二桶金”。

孙家畈村党支部，与杭州七格社区和杭州市城市建设发展集团是党建联建单位。走访过程中，余苏和发现他们对优质无公害大米都有着不小的需求。比如七格社区，土地早已被征收开发，洗脚上岸的农民变成了市民，祖祖辈辈吃自种大米变成了到超市买米。“我们把他们请到村里，看了我们的稻田，吃了我们地里种的新米，都说香，好吃。”余苏和说。

于是，孙家畈村和两个联建单位正式签署了“农产品帮扶购销合作”协议，承诺每年供应优质大米共7万斤和4万斤彩色年糕，开启了村社、村企合作的新篇章。

你可能会疑惑，孙家畈的田地基本上都租了出去，7万斤大米拿什么种？这自然难不倒精明的余书记。

“种7万斤米，保守点算，大概需要100亩稻田。”村两委和杭州市种业集团协商，以极低的代价又返租了100亩土地，交给了村里的种粮大户。得益于农机土专家余建苏等种粮大户的机械化种植和精准管控，2022年底，累计收获优质大米11万余斤。这些“共富米”，扣除成本，纯利40余万元。

土地流转，集约种植，解决了农田撂荒问题，但又没彻底解决：稻子只种一季，种油菜又成本高收益低，农闲时的大多数时间，田地还是在长草。蹲在长着草的田埂边，土地情结浓厚的余书记有些发愁。

但机会很快送上门来。

2022年下半年，在淳安县农业农村局的牵头下，淳安县与明康汇生态农业集团达成战略合作，正式启动了“百村万亩亿元”产销共同体三年行动计划，利用冬闲田打造“产销共同体”，带动淳安县域农业产业高质量发展。计划的起点，正是大下姜乡村振兴联合体之一的孙家畈。

这就是余苏和说到的“第三桶金”。

图片由淳安提供

利用冬闲种出“第三桶金”

拿出返租的100亩土地，加上各种腾挪，孙家畈村与明康汇的“产销共同体”首期共150余亩“冬闲田”。2022年11月，金黄的稻谷刚收割完，村民们又忙着翻地，在田里种下了嫩绿的菜苗，“冬闲”变成了“冬忙”，俨然一片春耕春种时的忙碌景象。

余苏和坦言，合作之初不是没有过担心。一些企业助农为名，出名为实，项目启动时鲜花红毯，宣传铺天盖地，运作过程中却不上心也不出力，最后草草收场，把个烂摊子留给村庄……这样的事，他听过也见过。但是明康汇很快让他打消了顾虑：对关键环节，对方派专业技术员现场把关；村民采好的菜，企业会派货车开到地头运走，非常省心。

就在我们走访的前一天，出了个小岔子：由于人手不足，临时从邻村雇了一些新手，对采摘标准不熟悉，一些带着虫眼的菜也运走了。当晚余苏和就收到了明康汇的反馈：菜的品控没到位。第二天一早，两名明康汇的品控专员就跟着货车来到了村里，对采摘工进行现场培训和菜品管控。

“这次他们多少给了些情面，以前更严格，遇到这种情况是直接拒收的。”余苏和说，这样铁面无私的合作伙伴，反而让他心里有了底：“如果无所谓，什么样的菜都收，我反而怕。”

他早就算过，这150亩大概能产生60万元的收入，其中，26万元“跑”进了村里老百姓的口袋，34万元则充盈了村集体经济。

这也是最让余苏和感到欣慰的一点——让村里的老人们有事做，有收入。“我们村共有187户620名村民，留下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干重活吃不消，但种菜完全可以。”余苏和说，第一年种植，村里发动了四五十名村民去冬闲田里干活。都是熟悉的农活，做一天就有100元到140元的收入，由村集体支付。

在菜地里，我们遇到了一位脚穿高筒雨靴、戴着草帽的村民。他欣喜地说，从去年冬闲到现在，他和老伴一起在村里的菜地干活，净赚了8000多元工钱。

图片由淳安提供

正在发掘的“第四桶金”

从冬闲田里挖到“三桶金”的孙家畈村并未止步。他们已经与明康汇就千岛湖“溜达鸡”养殖项目签订了产销协议，在孙家畈村的林地里养殖“溜达鸡”。目前，3000只林下养殖的“溜达鸡”正在孵化中，村干部们正忙着动员农户托管养殖小鸡苗。

而据《浙江日报》报道，借助“产销共同体”合作新模式，截至2024年1月底，淳安已推广种植4000余亩“冬闲田”蔬菜，辐射区域的农产品价格均提升30%左右，销售金额超3000万元。

“这个项目，我觉得只要管理不落下，成本控制好，确实有市场，确实能赚到钱，而且不愁销路，可以给农村百姓带来源源不断的现金流。”作为第一批受益者，余苏和信心满满地说。

这位既精明又能折腾的村书记，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找到“第四桶金”——生态农业旅游。

在他眼中，背靠大墅镇第一高山公山尖、建村800多年的孙家畈村，既有山水风光，又有人文底蕴，还有红军抗日先遣队的革命历史。如今，它依然是大下姜黄金旅游线上的一块璞玉，等待着发掘。2022年，村里增加了一批田园节点景观，有环稻田五彩游步道，有可打卡的田园小品，还把稻田边一座公社时期留下来的牛栏改造成了明亮浪漫的田园餐厅，实现美味直接从田野到餐桌，吃得新鲜又健康。

“现在来我们村，不仅有美景可看、美食可吃，还有‘美事’可做。”余苏和说，他们组织过割稻子、割油菜、采摘蔬菜比赛，大人小孩在田野中撸起袖子、挽起裤脚参与农事体验，在村头巷尾体验打糍粑、磨豆腐，很受欢迎。

在孙家畈村的田野上，从资金到技术，从品种到渠道，一条“产学研＋产供销”双链条的联农、带农、富农路径正逐渐清晰。围绕“冬闲田”越来越长的产业链，孙家畈朝着打造全县共富样板村的目标奋力地奔跑着。

【启示】

“春种、夏管、秋收、冬闲”曾是淳安山区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随着现代化农业步伐的加快，大下姜联合体通过改革创新，盘活资源、科技赋能，以新的生产方式激活闲田，复兴闲田。纵向打通“冬闲田”种植、生产、加工、流通、消费各个环节，横向围绕休闲农业、田园观光、康养体验等多种功能，延伸拓展产业链条，使“冬眠”闲田里挖出“四桶金”，奏响了“闲田”变“钱田”的田园妙曲。在挖掘这“四桶金”的过程中，由山海协作带来“产销共同体”新型帮扶模式，从源头上解决了采购销售兜底、零散资源整合、产品品质提升、拓展文旅市场等核心难题，使新质生产力在田园里“蓬勃生长”，为山海“共赢”注入了不竭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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