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情长几许

发布时间:2025-06-26 04:27  浏览量:2

文|南山天池

人们总爱追问:情,究竟能绵延多远?仿佛它是一根无形的皮筋,拉伸的长度,全凭双手掌控的力道。

小时候,常看邻居陈伯陈婶。陈伯总爱蹲在家门口,捣鼓他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除了铃铛寂静无声,其余各处皆吱呀作响。

陈婶端着一盆水,冷不丁“哗啦”一声泼在陈伯脚边,泥点子溅起,沾满他的裤腿。陈伯头也不抬,张口便骂:“死老婆子,眼瞎啊!”陈婶双手叉腰,毫不示弱地回敬:“老不死的,挡道还有理了?”可一到饭点,陈婶总会将第一碗堆得冒尖的米饭,重重地放在陈伯面前。

那时懵懂,以为情就是这般模样——一边恶语相向,一边却把最稠的粥,默默推到你跟前。

工作后,宿舍楼下曾有位“痴情哥”。他风雨无阻,每日为心中的女神送上早餐,包子、油条、豆浆,从未间断。女神有时收下,有时拒绝;即便收下,也常随手分给室友。

后来,“痴情哥”工作调动,大家为他送行。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独自落泪。可当女神开着车来接他时,他却只是闷头灌酒。有人问女神:“被感动了吗?四年的早餐啊!”女神抿嘴轻笑:“挺烦的,说了不用送。不过……豆浆倒是暖手。”情,究竟从何而起?有时,不过是一杯用来暖手的免费豆浆,和一场无人喝彩的独角戏的终结。

都说爱情是奢侈品,如同橱窗里的限量款,外表光鲜亮丽,标价令人咋舌。

然而,将它“买”回家后的保养与折旧,才是真正的考验。曾经,某位美女的照片还张贴在光荣榜上,笑容甜蜜,仿若蜜糖浸润。

十年后,同事聚餐再相见,她的丈夫头顶头发稀疏,形如“地中海支援中央”,挺着将军肚在酒桌上划拳吹牛;曾经的美女,眼角的细纹即便用厚厚的粉底也难以遮盖,开口闭口皆是学区房的价格和补习班的费用。

岁月如同砂纸,不仅磨平了生活的棱角,更将“星辰大海”的浪漫滤镜,打磨成“柴米油盐”的毛玻璃。若想让情长久,仅凭“一眼万年”的悸动和“烛光晚餐”的浪漫,怕是难以支撑到黎明破晓。

那么,情,到底能有多长?

想起巷口修鞋的刘瘸子和他瘫痪的妻子。刘瘸子的修鞋摊支在巷子最深处,光线昏暗,各种气味混杂。他的妻子歪坐在摊子后的一把旧藤椅上,口齿不清,唯有眼珠能够转动。每日收摊,刘瘸子便背起妻子,一步一瘸,穿过那条油腻狭窄、堆满杂物的小巷,缓缓归家。

这段路不长,满打满算不过一百米,却成了他们日复一日的朝圣之路,也见证着情所延伸出的坚韧。

有时,背着妻子的刘瘸子,会一边走一边念叨:“今天老王头的鞋跟钉歪了,非说我手艺不行……东头李家闺女出嫁,那红皮鞋,亮得晃眼……”背上的妻子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回应。

下雨天,刘瘸子会将唯一的破塑料雨衣,严严实实地裹在妻子身上,自己则佝偻着背,任由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旁人看不下去,劝道:“老刘,省点力气吧!”他抹了把脸,雨水和着汗水,笑着说:“省啥?背惯了。不背她回去,这路,我自个儿走不踏实。”

原来,若想让情长久,靠的不是“钻石恒久远”的誓言,而是佝偻脊背上那份沉甸甸的“习惯”;是深知这世上,若没了背上这点重量,连家的方向都难以找寻。

在朋友圈里,常能看到有人晒出“神仙眷侣”般的九宫格精修图,配文“余生请多指教”,可转眼之间,便换成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感慨。在相亲市场,条件被明码标价,身高、学历、房车、年薪,像商品清单般一一罗列。

在这个追求性价比的时代,谈论让情长久,听起来仿佛是一种过时的迂腐,一场注定亏本的买卖。

然而,当你在黄昏的窄巷中,看到那个瘸腿的老头,背着愈发苍老的瘫妻,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积水,穿过弥漫的油烟,沉默而坚定地丈量着那一百米的归途时,便会忽然明白:

情长几许?

它不在钻戒闪耀的克拉数里,

不在蜜月旅行精心定位的打卡里,

甚至不在热搜话题堆砌的浪漫词条里。

它在油污窄巷间那一百米的艰难跋涉里,

在那件裹紧的破旧塑料雨衣里,

在佝偻脊背上默默承受的重量里,

在收摊后那句“背惯了”的喃喃自语里,

在没了那点重量就“走不踏实”的执着里。

情要绵长,需带几分“傻”与“痴”——

傻到甘愿把一条逼仄腌臜的小巷,走成两人此生相系的宿命;

痴到认定那一百米的距离,便是一生最值得背负的全部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