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衣上的月光

尸衣上的月光

张新贵

齐都城门下，暮色裹挟着血腥气漫过青石板。柏矩踉跄着跪在刑场残垣边，眼前横陈的尸体尚未僵直，脖颈处的血痕像条狰狞的蜈蚣，在暮色里渗出暗紫的汁液。他颤抖着将那人歪斜的头颅扶正，解下自己的素色朝服轻轻覆盖，仿佛为婴儿裹上襁褓。

“天下大灾，竟先降于你！”柏矩的哭声惊飞了城楼上的乌鸦。风卷着枯叶掠过刑具，远处传来更夫苍凉的梆子声，却掩不住这声穿透暮色的悲叹。他望着素衣下渐渐冰冷的轮廓，想起老聃曾说“大道废，有仁义”，此刻方知那些刻在竹简上的“荣辱”二字，原是悬在百姓头顶的利刃。

夜色渐浓，柏矩席地而坐，指尖摩挲着朝服的针脚。商贾们囤积的财货在城中堆积如山，达官显贵们将“功成名就”的牌匾悬在朱门之上，却不知这些金光闪闪的桎梏，正将百姓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君主高举着所谓的“正道”，却让无数人在追逐中迷失；他们囤积着财富与权柄，任由贪欲的野火焚毁良知。

“古时的君主，把万民的丰收称作自己的失败，将天下的赞誉归于百姓。”柏矩对着月光喃喃自语，“可如今的上位者，却将真相藏进锦盒，用苛政编织罗网。他们故意将道路铺得漫长，将事务变得繁难，只为将过错推给百姓。当百姓的智慧与力量耗尽，除了用虚与委蛇应对，还能如何？”

他想起老聃教诲的“无为而治”，原不是放任自流，而是顺应自然的大道。那些藏在深宫里的君主，是否听过百姓锄地时的叹息？是否见过农妇深夜纺线的烛火？当盗窃与欺诈横行于世，罪魁祸首又岂是那些为求生存而挣扎的庶民？

月光爬上素衣的褶皱，为冰冷的尸体镀上一层银辉。柏矩起身掸落衣上尘土，朝着齐国宫殿的方向深深一拜。这一拜，是为死去的冤魂，更是为迷失在权力与贪欲中的世道。他知道，真正的救赎，不在于惩治某一个罪人，而在于唤醒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放下虚荣与贪婪，重拾上古君主“天下为公”的本心。

晨雾渐起时，柏矩踏上归途。齐都城门缓缓开启，商旅与百姓往来如织，却无人留意昨夜刑场上那具裹着素衣的尸体。而那件浸透泪水的朝服，早已在月光下风干，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诉说着一个书生对世道的悲叹与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