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欲望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1

沫沫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市里特别有名的设计公司。

公司管理严格，但薪水挺高。沫沫摩拳擦掌，像每一个初入职场的新人一样准备凭借自己的努力，让青春大放异彩。

这天，快下班时，沫沫接到了闺蜜丽丽的电话。原来丽丽约沫沫下了班去逛街。

沫沫有心不去，因为每次和好闺蜜逛街，她都特别自卑。丽丽家里条件好，谈了个男朋友家里条件更好。每次逛街时，丽丽都是买买买，只有她，跟在丽丽身后，看这也舍不得，看那也舍不得，弄的她就像是丽丽的跟班似的。

沫沫有心拒绝，想不到丽丽在电话里又道：“逛完街，还有别的事找你帮忙呢，赶紧出来吧，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等着呢。”

逛街时，沫沫就有些心不在焉。丽丽就干脆道出了约沫沫出来的目的。原来，丽丽的男朋友准备开一家酒吧，店面都看好了，装修设计这一块，因为价钱的缘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设计师。丽丽灵机一动，就想到了沫沫。

沫沫犹豫了半天。“可是，我们公司不让接私活啊。”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沫沫万分为难，碍于闺蜜的面子，答应了晚上先去丽丽男朋友的酒吧看看。

晚上丽丽和男友请沫沫吃饭，饭后，三人一起直奔酒吧，去看店铺现场。

沫沫总有点做了亏心事的感觉，心里患得患失。

丽丽就怂恿她。“你们公司设计过那么多项目，一个小酒吧有什么好为难得，你偷偷把公司以前设计过的图纸找一些综合一下，不就行了？我们的要求又不高。”

丽丽男朋友知道沫沫就职的公司，那是本地有名的大公司，要是正儿八经去请一个设计师来做酒吧装修设计，一定价格不菲。丽丽男朋友也一个劲地殷勤恳求。

沫沫思来想去，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沫沫最终答应帮忙。半个月后，她把图纸拿出来，丽丽男朋友一看，就非常满意。丽丽男朋友当面给她封了个一万块的红包。

沫沫红着脸，一脸忐忑。“这样不好吧？给朋友帮忙怎么好收钱的。”

“有什么不好，这是你应该得的，我们真要去请个设计师，还不得多掏好几万块钱，说不定装修出来的风格还没有你这个好。”

沫沫忐忑不安地收了钱。晚上回到出租屋，一颗心就晃晃悠悠不安分起来。

沫沫家里条件并不好，来自农村的她，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

公司里上班， 每月工资能拿五千，扣除房租，生活费，一个月下来，她也剩不了几个钱。

看着眼前一万块的红包，沫沫第一次失眠了。

事隔不久，又有一个朋友家里买了房，打电话询问沫沫装修上的事。

沫沫比上次从容多了。她大大方方地去看场地，帮着朋友量尺寸，询问装修风格。且在完事后，坦坦荡荡地谈劳务费。

朋友也很开心，因为沫沫提供的装修设计图纸确实是几家对比下来最棒的。

一场交易，双方心照不宣地都满意。

接了第二单私活后，沫沫就觉得世界在她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尝到甜头的沫沫开始主动拓展私活渠道，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设计案例，还组建了客户微信群。为了提高效率，她直接将公司正在进行的项目设计元素拆解重组，甚至把未公开的创意提前卖给私活客户。

原本需要加班完成的公司任务，她也开始敷衍了事，用模板化设计应付交差。

短短小半年时间，沫沫银行卡里的小数点就挪了挪，她也终于在和丽丽逛街时不那么拘谨了。看上的包也敢买了，各类化妆品也敢囤一点货了。

有钱的日子真好。

2

一天沫沫接到个电话，城郊一片拆迁安置点有一套房子需要做装修设计。

沫沫这些日子来接私活已经接的轻车熟路了，她找主管请了假，打个车就匆匆赶了过去。

给沫沫打电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自称张小龙。

张小龙是一个拆迁户，衣着土气，脖子上挂一个拇指粗的金链子，露出胸口一片黑色的刺青，一副暴发户加街头混混的模样。他约沫沫去谈自己家刚刚分到手的一户三室两厅的装修设计。

“呀，想不到设计师是个漂亮小姑娘啊？”一见面，张小龙就两眼放光。

沫沫被对方的眼光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但既然来了，总要先看看房子。

张小龙带着沫沫看房，一边介绍眼前房子的布局，一边漫不经心道。“这样大小的房子，我家拆迁时分了三套，房屋结构布局都差不多，如果这套做得好，剩下两套房的装修设计我也交给你。”

沫沫一听，心头大喜，三套房的设计费可不是小数目。

张小龙领着沫沫进卧室时，突然就伸手揽住了沫沫的腰。“小心，不要撞着了头。”

张小龙装着关心的样子，他的手却不安分地在沫沫的腰上蹭了起来。

沫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了张小龙。“张哥，这房子我也看过了，谈一谈你希望的装修风格吧。”

沫沫强压着恶心，不是想着还要做眼前男人的生意，她早摔门离开了。

张小龙却哈哈大笑起来。“风格嘛……时尚大气上档次就可以，只要你好好做，钱不是问题。”

沫沫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单。

接下来的几天，她熬夜赶工出图纸，换来的却是张小龙的百般刁难。“这里太土气”“那里不够气派”……每次修改完图纸，张小龙总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而当沫沫问起设计费，张小龙就说“做好了就结，哥不差钱。”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个月。

这天沫沫终于忍不住，又给张小龙打了电话，询问劳务费的事。

张小龙直接在电话里说。“陪我吃顿饭，钱马上到账。”

“无耻。”沫沫气得牙痒痒，正想再说点狠话，张小龙那边干脆挂了电话。

沫沫越想越不甘，出门打个车，就赶去了张小龙的新房。眼前见到的情景差点让沫沫气炸了肺。

现场一支装修队正干的热火朝天，房屋装修都干到了收尾阶段，屋内的装修风格也和第一次沫沫给出的图纸一模一样。

沫沫再次拨通了张小龙的电话，质问张小龙，既然采用了自己的装修设计，那就把劳务费结了吧。

知道沫沫就在装修现场，这次张小龙在电话里吭哧了半天，才道：“沫沫啊，其实那套房子不是我的，我也就是帮一个哥们找一个设计师……这样吧，我们这一片拆迁安置户挺多的，附近几个小区的住户我都门清……我哥们这套房子的装修设计就当是给你打广告了，以后有人想找设计师，哥第一个介绍给你。”

房子居然不是张小龙的，而张小龙连面都不露，沫沫气的咬牙切齿，却也真拿他没办法。她毕竟是上班时间，出来接的私活，这种私活，也没有签劳务合同。装修设计图纸也都是拿来公司现成的图纸。事情真闹大了，她也落不到好。

沫沫几次想将张小龙拉黑，不过想到他说会给自己介绍别的客户，沫沫犹豫了半天，只能就此作罢。

3

事隔不久，张小龙真给沫沫介绍了附近几家拆迁户装修设计的私活。

沫沫连着忙了几个月，一家三五千的设计费，沫沫将公司的图纸稍作修改，依葫芦画瓢。几家私活接下来，就像是在捡钱似的，很快她就在张小龙的介绍下多挣了好几万块钱。

春末的一天夜里，沫沫刚刚睡下，又接到张小龙打来的电话。

“大设计师，出来嗨皮一下。”

“睡了，你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嘿嘿，我这还真有事……我有个哥们，刚刚接手了一家旅馆，打算找一个设计师。”

沫沫一听这话，耳朵瞬间立了起来，电话里询问了一下张小龙朋友旅馆的规模。果然是个大活。

沫沫二话不说，爬起来拎了件衣服就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才想起来，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这个点了，出门实在不安全。沫沫思来想去，又不甘心放弃到手的生意。

沫沫犹犹豫豫赶去张小龙发来的定位时，张小龙正跟着几个朋友在一家KTV包间里玩的正嗨。

包间里烟雾缭绕，几个男人正围着桌子玩着扑克。桌面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钞票。看到推门进来的沫沫，张小龙的双眼差点冒出绿光。

“张哥，不是说有朋友想找个设计师吗？”沫沫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张小龙手气显然不好，瞥一眼沫沫，一把揉掉手里的牌，嚷嚷道：“不玩了，不玩了，手气太臭，我们喝酒吧。”

见张小龙不提介绍客户给自己认识的事，沫沫只能耐着性子，陪着一屋子陌生人喝酒。

几杯酒下肚，张小龙开始坐过来言语轻佻：“沫沫，你今天晚上真漂亮呀……”

沫沫看他的脸凑上来，一动不动，张小龙嘿嘿笑着，就在他快要碰到她的瞬间，她猛然躲开，起身说去上卫生间。

张小龙扑了个空，包间里大家都狂笑起来。

沫沫从卫生间出来，有心要走。想想终究是不甘心，一个人躲在点歌台旁的小皮凳上点歌。

张小龙又跑过去和她挤在一起。

一股酒味伴着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扑面而来，沫沫本能地往旁边一挪，差点掉到地上。

张小龙就顺势再一次搂住了沫沫的腰。沫沫挣扎了两下，没想到张小龙抱着自己就是不撒手。

“沫沫啊，我那个朋友刚好有事离开了，他旅馆装修设计的事，委托我和你谈。”

沫沫只好耐着性子，道：“可以啊，看完现场，做好测量，就可以做设计……不过，我要事先签劳务合同。”

张小龙的手在沫沫的腰肢上游走着，他的嘴又凑了过来。“签合同的事不着急，只要你把哥陪好了，合同什么时候都能签。”

看着眼前男人越来越近的嘴，沫沫再也忍不住，一把打开了张小龙的手，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沫沫的脸色变了又变。“张哥，你今天喝多了，明天等你酒醒了，我们再谈合同的事吧。”

沫沫边说边往外走，不料张小龙又踉跄着追了上来。

沫沫一阵心烦意乱，出门打车时，张小龙又追上来拉拉扯扯。沫沫有心翻脸，又担心张小龙给自己介绍的大单子就这样飞了。

沫沫打的车终于来了，她急忙躲进车里。张小龙就趴在车窗上不离开。他满身酒气，开始诉说对沫沫的迷恋。张小龙的话越说越露骨，就差直接说让沫沫陪他上床了。

网约车司机疑惑地打量沫沫一眼，偷着乐起来。

沫沫又羞又怒，心里无比厌恶。“张哥，你要是真有生意介绍给我，我也承你的情，但是你要没事消遣我，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不就是钱吗？哥又不差钱……你说你要多少钱才能陪哥一晚，三千块钱？五千块钱？”

沫沫气的差点喷出一口血来。也许是为了彻底打消张小龙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念头，也许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沫沫就冷着脸道：“明天我没有时间出来，明天我要去提车。”

“吆，我们的大设计师都要买私家车了啊？”

沫沫白一眼张小龙，不想理他。买一辆私家车的念头沫沫已经萌生了许久了。上个月，丽丽就提了一辆车，丽丽提车那天，满脸炫耀的笑容让沫沫心底忿忿不平了许久。

“你看中了什么车？”张小龙接着胡扯道：“哥也有认识的朋友就是卖车的，明天哥陪你去，肯定能帮你拿到最优惠的价位。”

“奥迪。”

“哎哟，你都要买豪车啦！”

“我还差一点钱哦，你要不要赞助一点呢？”沫沫突然露出一副风情万种的笑。

张小龙缩一缩脖子，吓得不敢吱声了。

网约车司机在沫沫的催促下，一脚油门，扬长而去，沫沫的心里也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和张小龙认识这大半年来，沫沫也知道了，这张小龙就是一个不靠谱的混混，除了认识的人比较多之外，沫沫还真看不起他。

4

第二天，沫沫正在上班。上午10点多时，她又接到张小龙的电话。

在电话里，张小龙约她出来谈朋友的旅馆装修合同的事。

沫沫本以为这事是张小龙在胡扯，想不到真要签合同，沫沫的心就动了起来。

刚好今天单位有一个外勤，沫沫申请了出差，就照着张小龙发来的定位赶去。

沫沫去的时候，张小龙正开一辆车，在路边等着她。

“不是说先去看现场吗？”沫沫一脸疑惑。

“我哥们的旅馆在郊区啊，一家民宿酒店，走吧，上车了……去看完现场，我们就签合同。”

沫沫毫无防备，上了张小龙的车，向郊外驶去。

这一去就没有人再见到过沫沫。

沫沫失踪三天后，她单位同事联系不上她，这才报了警。

一周后，警方根据通话记录，找到了张小龙。

后来的一切都是沫沫悲痛欲绝的父母从警方那儿得知的。

张小龙在前一天晚上听说沫沫准备要买车，那天晚上，他又输了一大笔钱。张小龙就动了绑架沫沫的念头。第二天他以签合同的名义，骗沫沫出了城。

出了城后，张小龙开车带着沫沫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就绑架了她。

张小龙搜出沫沫身上带着的银行卡，逼问出了密码，当发现她的卡里有8万多元时，张小龙高兴坏了。

张小龙抢劫了钱后，又担心沫沫会报警，他对沫沫的美色也觊觎许久。那天，张小龙在车上强暴了沫沫，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残忍地杀害了她。

警察根据张小龙的交代，在郊外的一座荒山野岭找到了沫沫的尸体。

而沫沫的意外，虽然是在上班时间，但由于她是外出接私活，公司也拒不承担任何责任。

沫沫被送进了殡仪馆，她的父母接到噩耗后，也急忙从老家赶了过来。

丽丽扶着沫沫哭得快要瘫痪的母亲，第一次感到人生无常。同时，内心里开始了无尽的自责。沫沫曾经是那么优秀，那么前途无量，曾深得领导的器重、父母的疼爱。可当丽丽回顾所有事情的源头时，才发现，正是她给沫沫介绍的第一单私活，为沫沫推开了一扇欲望的大门。

暮色如墨染，将殡仪馆的白幡浸染得愈发苍凉。

沫沫的母亲瘫坐在地，枯槁的双手死死攥着女儿生前参加某次设计师评选活动的奖状，那些曾在电脑屏幕上绽放的绚烂线条，此刻在泪水浸泡下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窗外的风呜咽着掠过树梢，似是为这场悲剧奏响挽歌。

命运的齿轮在贪婪与侥幸中悄然转向，曾经以为是命运馈赠的捷径，终究变成高悬头顶的利刃。

而沫沫用生命为欲望买单时，那些未被守住的底线早已在金钱的迷雾中碎成齑粉，徒留一地支离破碎的遗憾。在亲人泣血的哭声里，化作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