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双面世子妃 [完]
发布时间:2025-06-27 12:28 浏览量:1
「出了什么事?」
「世子妃要弹琴了。」
「是啊,听说还要弹凤求凰,世子妃琴艺高绝,很有自信。」
我:「……」
不是,我还没说话呢。
我没想到贵妃娘娘正好在附近,她也被惊动了,兴致盎然地过来,说要听听我的琴音。
我被架在了高处,下不来了。
我虽然紧急学了几个月琴,可那就只是皮毛,我没那么高的音律天赋,今天一弹,肯定露馅。
我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内心却有些焦急。
要不装晕?
有点丢脸,但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打定主意,正要两眼一翻晕过去,就听见外围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时之。」
众人闻声望去。
肖寒临穿过众人朝我走过来,夏晚儿看他都看愣了,轻声喊了句「表哥」。
肖寒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夏晚儿咬着唇,眼睛有些发红。
不过瞬息之间,他已经来到了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朝贵妃娘娘告罪:「娘娘,时之她前些日子在府中不小心伤了手,眼下弹不了琴。」
贵妃娘娘脸上有些不悦:「怎会如此不小心?」
肖寒临又道:「但时之曾指导过臣琴艺,娘娘若不弃,臣愿代她为娘娘献上一曲。」
贵妃脸色稍霁:「如此也好。」
众人哗然。
他们没人听过肖世子弹琴,今天也算是开眼界了。
宫女为肖寒临搬来蒲团,他就坐在蒲团上,将那古琴放于膝上。
我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看着他。
肖寒临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朝我笑了笑。
似是安抚。
我觉得心脏跳动得有些快。
这变化让我不安,眉头皱得更深。
琴音骤起,四周变得安静。
如流水般叮叮作响,从肖寒临修长的指间流淌而出。
如鸣佩环,余音袅袅。
一曲终了,众人才缓缓回神,而后便是对肖寒临滔滔不绝的赞美。
有人惊叹:「世子如此琴艺竟也需要世子妃指导?」
肖寒临谦逊颔首:「吾不及时之千分之一。」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肖寒临去跟贵妃娘娘说了几句话,便带着我离开了纷扰之地。
剩下的赏花宴傍晚时分才正式结束。
我们坐着马车回府的路上,肖寒临在闭目养神。
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说实话,他要是不跟突厥人勾结,我现在真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
可没办法,他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我忘记把目光收回去,然后被突然睁眼的肖寒临抓了个正着。
「世子妃在看什么?」
短暂的慌乱之后,我很快镇定下来:「看你。」
肖寒临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看吗?」
「不好看。」
他也不恼:「那世子妃觉得,什么样的男子才称得上好看呢?」
我想了想,道:「有礼,讲义,行仁道,有修养,有正气。」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肖寒临看着我没有说话,马车里突然沉默下来。
很快便到了侯府门口,我避开肖寒临想要来牵我的手,率先下了马车。
肖寒临落在后面,他摩挲了一下抓住了空气的手指,苦笑一声。
「如此看来,我应该也能称得上是个好看的人吧。」
他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11
七日后的夜里,一辆极不显眼的马车晃晃悠悠从侯府后门出去了。
我穿着夜行衣远远跟在后面,隐匿着行踪。
今夜是肖寒临约定与巴什图见面的时间。
马车绕过了好几个巷子,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院门紧闭,马夫跳下去敲门对暗号。
我看准时机一个滑跪冲过去,钻进了马车底下,艰难扒在底下跟着他们进了院子。
感觉到肖寒临下了车,我便从车底钻了出去,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肖寒临进入一间屋子。
里面光线昏暗,只点了一根蜡烛。
我蹲在墙角,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肖世子倒是守时。」
巴什图!
我跟他在战场上交过手,他的声音我记得。
「肖世子,本王要的漠北十三城的城防图你带来了吗?」
我手一抖,猛地抬头看向屋内。
透过被戳破的窗户纸,我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肖寒临将几本册子放在了巴什图的面前:「小可汗答应我的事也莫要食言。」
「放心吧。」巴什图宽厚的手掌在他背上拍了拍,「镇南侯镇守南疆,我定会送他几场胜仗,待到他得胜回朝,镇南侯定有无限荣光。」
「到时候什么宋将军张将军,统统都要靠边站!哈哈哈哈哈!」
我听得额角直跳。
肖家人是疯了吗?
为了战功卖国?
不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我正要再抬头看,便听见巴什图话锋一转:「肖世子,你身后一直跟着的那条尾巴,似乎不太老实。」
我几乎立刻就动身逃离,可身体却使不上劲。
中迷药了?
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看了眼屋内燃了一半的香烛,心中懊恼。
巴什图慢慢走过来推开窗门,他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墙角的我:「肖世子,这好像是你的世子妃啊。」
12
我被人五花大绑带了进去。
巴什图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突然轻咦了一声:「你这双眼睛,我似乎在哪见过。」
他伸手欲遮住我的半张脸,肖寒临却突然出现挡在我们之间。
「小可汗见谅,我这世子妃从小娇生惯养,性子骄纵得厉害,她应该是以为我半夜出门是去寻花问柳,一时情急便藏在马车里跟着我过来了。」
巴什图探究的目光还落在我身上。
「世子妃的武功不错?」
肖寒临:「花拳绣腿,登不上台面的。」
「可她听到了我们的话,」巴什图看向肖寒临,「肖世子,你说说该怎么办?」
肖寒临转头看着我,眼里有情绪暗涌。
片刻之后,他沉声道:「我会处理好,小可汗放心。」
他们对视了几秒,巴什图朗声大笑。
「肖世子是个妙人,那本王就相信肖世子了。」
肖寒临带着我上了马车。
我们沿着来时路回去,路过一片寂静竹林时,肖寒临伸手敲了敲窗户。
马车停下,马夫走到远处警戒四周。
肖寒临叹了口气,伸手替我解开身上的绳子,迷药药性未退,我无力地瘫在车壁上。
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肖寒临拿出马车上的药箱,替我给勒破皮的手腕上药。
上完药后,他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太多了。
我直截了当:「你通敌了?」
肖寒临摇头:「没有。」
「我去了你书房密室,你在调查我们宋家,你身边的暗卫,还是个突厥人,还有……」我顿了顿:「你都来这跟巴什图密会,把城防图交出去了,你还说没有?」
最后一句咬牙切齿地问出口。
我用积攒起来的力气猛地倾身,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听我解释。」
肖寒临没有半分慌乱,他抬眸看着我,眼神更是坦荡。
我冷哼一声:「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所以你听我解释吗?」
他被我掐得声音有点变调,可眼神却依旧敞亮。
我咬了咬牙,撤开:「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肖寒临揉了揉脖子。
他微微垂眸:「先说我那个暗卫吧,他不是突厥人,是正儿八经的大齐人,我们肖家历代会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可以模仿突厥人的说话、行为以及武功招式,他们在战场上的作用很大,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昭华将军。」
我没作声,默默应下了这个称呼。
「我让九剑他们去试探你,这是我的私心,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疑惑。
肖寒临说他没有在调查宋家,他调查的,始终都只有我。
他说起了一段往事,一段我早就遗忘的往事。
肖寒临至今仍记得十二岁那年。
少年人经常做的梦,是英雄梦,肖寒临听多了旁人对他父亲的称赞,便也想像父亲一样上阵杀敌。
可镇南侯不同意,还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好好读书。
肖寒临也曾有过叛逆的时候,一日午后,他避开家中下人,一个人溜了出去,他想去参军,可镇南军他不能去,一去就会被父亲发现。
于是他转头就去漠北军中。
那时突厥与大齐打得很凶,到处都在招兵买马,肖寒临没费多少力气就进了漠北军中,成了最底层的一名兵卒。
从京城前往漠北的途中。
肖寒临没少被欺负。
因为他从小金枝玉叶长大,没吃过苦,身体更是娇贵,小伤小病就能让他吃大苦头,同行的新兵们都排挤欺负他,觉得他像个女人。
欺负得多了,肖寒临就忍不住了。
他开始反击,他用了三言两语挑拨了其中两人的关系,又暗中使计,让两人在百夫长面前大打出手,他们双双被罚。
事后回过神来,才想起来教训肖寒临。
肖寒临在被几人按着打时碰到了宋时之。
她骑着马,熟练地一拉缰绳,新兵们慌忙避开,一匹骏马自肖寒临头顶越过,然后稳稳落地。
「你们几个人欺负一个,要不要脸?」
小姑娘蒙着半张脸,皱眉看着他们。
那几人面面相觑,连忙告罪离开。
「这女的谁啊?」
「别问了,是咱们军中最年轻的百夫长,只知道叫昭华,也不知道姓什么……」
「丑八怪连脸都不敢露,有什么好得意的?」
肖寒临听见他们离开时嘀嘀咕咕的声音,抬头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姑娘。
「喂,还不起来。」
小姑娘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肖寒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向她道谢。
小姑娘轻嗤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这几天都在这练马,你算准了时间引他们过来,还正好在他们欺负你时被我碰上,你想让我替你出头?」
肖寒临有些惊讶。
他以为没人能看出来……
「别把别人想得这么笨。」小姑娘有些不高兴。
她翻身上马,一甩缰绳便驾马离开。
次日训练场上,肖寒临又见到了那个让他一整晚没睡着的姑娘。
她径直走过来,把他带到了无人处。
「你叫林寒萧?」
林寒萧是他用的假名字。
「我看了你的资料,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效果很不好,你根本就不适合练武。」
她很直白地给了肖寒临致命一击。
肖寒临微微错愕,又听见她说:「但我觉得你很适合学兵法,以后若是能当个军师也很不错。」
见他沉默,小姑娘似乎有些烦躁:「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很聪明,如果能好好利用这聪明,以后也定会有一番作为。」
她随手折了一枝梨花递给他:「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你可以去做梨花,未必非要与桃花争艳。」
「以后我是要当将军的,若那时你听到了我的名声记得来找我,我想,你可以做我的军师。」
「如果那时的你让我满意的话。」
她很自信。
也目标明确,她说自己要做将军,就一定会做成将军。
肖寒临知道她在笨拙地宽慰他,可神奇的是,这很有效。
一直以来练武不得要领,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进步的抑郁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肖寒临接过了她手中的梨枝,在她离开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听到那群人说了吗?我叫昭华。」
那群人编排她的话她都清楚。
只是不在意,所以不计较。
她说她总有一天会用实力让他们心服口服……
那天之后,肖寒临找到了军中将领自曝身份。
将领吓坏了,没有声张,派人悄悄把他送回了京城。
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即将枯萎的梨花养了起来。
第二件事就是自觉去跪了祠堂,然后在镇南侯大发雷霆前开口。
「父亲,我想读书,请您为我找最好的先生。」
回忆戛然而止。
记忆里的那个姑娘与面前的这个女子慢慢重叠。
肖寒临笑了笑:「昭华,好久不见。」
13
我回忆了好久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把林寒萧这个人翻了出来。
我恍然:「原来是你。」
从军十几年,我安慰过不少人,我都忘了。
我摸了摸鼻子:「所以,你为什么要调查我,这个你还是没说。」
肖寒临有些错愕:「你还没明白?」
我愣了一下:「我应该明白吗?」
看着他的脸,我突然福至心灵地一怔。
夏晚儿说肖寒临有个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人还去世了……
管家说肖世子很喜欢梨花,说那梨花是个极重要的人送给他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像是在说我?
我脱口而出:「你该不会……心悦……我?」
肖寒临失笑:「我以为我表达得足够明显。」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
确实明显。
是我在这方面有些迟钝了。
如今把话说开了,我有些无所适从,于是生硬地扯开话题。
「好了,这事先跳过。」我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现在,我们来说说你跟巴什图的事?」
肖寒临问我:「你真觉得我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吗?」
从小就想当将军,甚至离家出走隐瞒身份去军营的人,会在长大后变成一个通敌叛国的人吗?
我觉得不会。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我想了想:「所以,那城防图是假的?」
「不是,是真的。」
我愕然。
肖寒临说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比如,突厥奸细在大齐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他们还成立了组织,无孔不入。
而漠北城防图已经在一个月前就被巴什图拿到手了。
他来找肖寒临合作只是为了试探那张城防图的真假。
我反应了一下,然后彻底想通了。
「巴什图这人极为谨慎,不会这么轻易就跟你合作,他也肯定早就打听过你,打听过肖家是什么人。所以从你答应跟他合作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在巴什图那就已经不对劲了,那么你拿出的城防图他未必会信。」
双方不过是各怀鬼胎,各自试探。
谁也不信谁。
「如果他认为你给他的城防图是假的,那么他看到手下送来的那张真的城防图,可能会以为那个也是假的,而且会让他动摇对突厥奸细组织的信任。」
「他会怀疑,他的奸细组织是不是也混进了大齐的人,只为了用一张假的城防图来动摇他。」
肖寒临看着我的眼里满是笑意。
这种毫不遮掩的欣赏与情意让我着实招架不住。
我庆幸此时马车里光线昏暗,他看不见我微红的脸。
肖寒临说:「为了以防万一,我原本是打算不日就去跟宋将军坦白,然后让他尽快回漠北调整十三城城内布防。」
我意识到自己的贸然出现可能是坏了他们的计划。
肖寒临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他的声音温柔,很容易让人冷静下来。
「没事,这事我会安排妥当,只是这段时间要委屈你尽量不要外出了,待在侯府便好。」
「我知道轻重。」我点头,「我们快点回去,巴什图可能会派人盯着你,我们在这耽搁太久会让他起疑。」
肖寒临叫回了马夫。
马车又晃晃悠悠走了起来。
14
我在侯府闭门不出将近一个月。
其间肖寒临秘密去了宋府,跟我爹彻夜长谈了一整夜。
我爹的怪病开始慢慢痊愈,然后在半个月后彻底好了。
他接了皇帝的圣旨要去漠北了。
那里终究是离不开他。
他带兵离开那天,我扮成了肖寒临的丫鬟,跟着他一块去城门送他。
老爹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即使我这么明显地在众人面前出现,也不能让巴什图知道肖寒临什么都没对我做。
因为即使肖寒临是在假意合作,也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我们不能让巴什图多想,他想得越多,变数也就越多。
老爹穿着一身铠甲,那铠甲很重,可他的背却没被压弯半分。
他头上生了银丝,脸上爬满了皱纹。
前段时间消瘦不少,还没长回来,就又要去漠北了。
我有点心疼他。
可他却在笑。
我知道,他也离不开漠北。
「这里风大,回去吧,回去吧。」他骑在马上,朝着这边摆手。
他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往北边去了。
老爹走后的半个月,听肖寒临说巴什图离开京城了。
走得神不知鬼不觉,连派人刺杀都无法安排。
他离开了,我也没怎么出侯府。
每日准时起来扎马步,练拳,练枪。
我不敢松懈,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会回到那个战场。
我需要时刻做好准备。
但我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那夜大雨滂沱,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老爹骑着马往前走,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就多一道,他浑身鲜血淋漓,可仍然不停地往前走。
我在后面喊他,可他不理我。
我追不上他,怎么也追不上。
惊醒之后,我坐在床边许久未动,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极快。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有所感翻身下床,赤着脚跑去开门。
门外,肖寒临撑着伞,衣服上还是溅上了不少水。
可见雨多大,他又走得多急。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怎么了?」
肖寒临垂眸看着我,声音低沉:「宋将军,出事了。」
肖寒临说漠北今天才传来的消息。
说是突厥单方面撕毁盟约,卷土重来,率先对嘉北城发起进攻。
说是我爹在嘉北城出城迎击时,被引入一处山谷,再不见踪影。
次日,有士兵在那山谷外发现了我爹的马,马嘴里衔着我爹的一条胳膊……
我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肖寒临伸手扶住了我:「时之,你别着急,事情还有转机。」
「是,还有转机。」我自言自语,「只是一条胳膊,说明不了什么,我爹可能还活着。」
我想到什么,转身就要去收拾包袱。
「时之。」
「别拦我!」我有些激动,压抑着的情绪翻涌,「我得去找他,必须去找他。」
对上我通红却没有流泪的眼睛,肖寒临眉头皱了皱,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见我没有反应,他伸手将我拉进怀里。
他抱着我,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我僵硬的脊背。
「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不让你去。」他声音有些哑,带着微微颤抖,「等明天好不好,等雨停了,我送你出城,好不好?」
近乎乞求。
我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埋头在他胸膛处沉默许久。
直到他身前的衣服被我洇湿,我才缓缓离开。
肖寒临揽着我躺在了床上。
静静地等着天亮,等着天晴,谁都没睡。
次日清晨,雨停了。
天刚蒙蒙亮时,肖寒临已经送我到了城外,我们骑着马并排立在一处山坡之上。
他把包袱递给我,又替我仔细戴上了帏帽。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肖寒临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递给我:「时之,签了这份和离书,从此天高水远,再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你了。」
我既然要以昭华将军的身份出现在漠北,那世子妃的身份便要弃了,不然会让人生疑。
「我会放出消息,宋家女宋时之与我和离后便回了江南,我会替你处理好一切身后事,只求你这一趟能平安顺遂。」
我低头看着那份和离书,有些愣怔。
以前,我心心念念要同他和离,现在他亲手捧到我面前了。
可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
我咬破了手指在和离书上按下了手印。
肖寒临也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我看着他咬破手指时留在唇边的血,还有他唇边的苦笑,突然就想肆意一回。
我拉过他的衣领,微抬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肖寒临,谢谢你。」
肖寒临身体有片刻的僵硬,随即很快灼热起来,他伸手扶住我的后颈,将这个吻不断加深。
「宋时之,别忘了我。」
迎着夕阳,我拽了拽缰绳,马儿调转方向,朝着北边疾驰而去。
我再没有回头去看。
但我知道肖寒临一直在那。
15
漠北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一是,宋云虎大将军战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是,半年前就已经死在漠北的昭华将军居然死而复生回来了!
她说她身受重伤摔下山崖,被一户农家捡到照顾,所以这么久才找回来。
虽然昭华将军还是戴着面具,可没有人怀疑她的真假,因为那样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看就能认出来。
昭华将军一去漠北嘉北城就带着小队去了宋将军失踪的那片山谷。
找了一遍又一遍,日日都去,从不停歇。
16
「昭华将军,于副将醒了。」
有人急急忙忙进来禀报。
我放下手中的战报,起身往外走:「带我去找他。」
满是药味的房间里,我看到了老爹昔日的副将,于满。
他像是苍老了许多岁,身上的伤让他只能在床上躺着,动也不能动。
当初我爹之所以贸然带兵闯进陌生复杂的山谷,听说是突厥人抓了于满,用于满的性命要挟。
于满一看见我,就着急地想要下来:「昭华将军,宋将军……找到了吗?」
「没找到。」我说。
于满闻言,埋头痛哭:「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害得将军身陷险境!我对不起将军!」
「你确实对不起他。」
听了我的话,于满浑身一震,错愕地看着我。
我抽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于满,你通敌叛国,谋害主将,这是死罪!」
「昭华将军……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我这条命都是宋将军救回来的,我怎么可能害他!」
他神情激动,声泪俱下。
可我的剑却没有偏离半分。
「你说是突厥人挟持了你,所以宋将军才会进那片山谷?」我摇头,「他不是这么草率的人,他也不会不提前探查就带着那么多兵马进去送死。」
「于满,是你提供了错误的情报把宋将军引进去的,你这一身伤也是你自己弄出来迷惑大家的。」
我用剑挑开于满胸前的衣服,他心口的一道疤痕裸露在外。
「突厥人喜欢在心口纹上喜欢的姑娘的名字,你也纹过吧?后来为了当好一个合格的奸细,就把那纹生生烫没了?」
于满震惊地看着我。
「你才是巴什图埋在漠北军中最深的棋子,漠北城防图也是你送出去的,可巴什图不信任你,甚至怀疑那城防图是假的,所以你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铤而走险设计了宋将军。」
他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么多,整个人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低低地笑起来。
他不装了,不屑去装了。
伪装了太久,他也累了。
「不愧是宋将军的女儿。」他笑着笑着又咳了,他能知道我的身份,我一点都不奇怪。
巴什图之前在京城认出我了。
「你以为我靠什么把宋云虎引进去的?」于满笑得恶劣,「我找了一个背影跟你长得极像的女子,穿上了你的衣服,打扮成你的样子,从后面看,几乎跟你分不出来。」
我紧握着拳头,死死盯着他。
于满却还在说:「他亲眼看着『你』被人捉住,被好几个男人压在树上欺辱,你猜,作为父亲,他忍不忍得住?」
「他忍不住!」于满大笑,「他带领的那支军队里有不少人都曾是你的兵,他们一个也忍不住,他们迫不及待地冲进去想要解救自己的将军,迫不及待地进去送死啊!哈哈哈哈哈!」
我上前一步,抬剑狠狠刺进了他的肩膀。
于满痛呼出声,再也笑不出来。
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我还不能杀他,我要撬开他的嘴,问出我老爹的下落。
17
齐顺十三年,我爹从死人谷失踪。
我用尽酷刑,终于让于满这个叛徒张了口,他说我爹舍了一条胳膊,冲破了突厥人的围堵,跳进了死人谷的一条暗河里。
他说暗河阴冷无比,说我爹没了一条胳膊,根本游不动的,光流血都流死了。
可我不信,我总觉得我爹还活着,他在某个地方等我去找他呢。
我送于满去见了阎王。
朝廷派新的将军来接管了漠北十三城。
我一边辅佐他,一边带着人一路沿着死人谷的暗河往下找。
村庄,寨子,部落,我一个都没放过。
这一找就找了两年。
这两年间,我听到了不少肖寒临的消息。
听说他任职大齐监察院副使,一上任就显现出极高的能力,协助抓获了不少突厥安插在大齐国都的奸细。
突厥的奸细组织元气大伤,已经把据点渐渐撤离了京城。
我还听说,突厥派了不少刺客去刺杀肖寒临。
可肖寒临很谨慎,而且运气好,好几次铤而走险,捡回了一条命。
我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替他心惊,然后心里想着,若是以后能见到,得多嘱咐他练练功夫了,毕竟他那仨瓜俩枣,实在有些不够看。
可是,以后还能见到吗?
我不知道。
突厥可汗在半年前突然暴毙,突厥部落形势大变,几个王子明争暗斗,已然开始内乱。
已经被封为小可汗的巴什图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一边防止被兄弟背刺,一边又要操心这边的战事。
而人一旦太忙,就容易出现纰漏。
他在一天夜里多喝了点酒,也就在那天夜里,我们向他们的营地发起了攻击。
火光漫天。
突厥军队仓皇应战,主将巴什图被人从帐篷里抬出来,落荒而逃。
这场胜利是碾压式的。
我带兵去劫杀巴什图,他被我们逼至死人谷时,酒也终于醒了。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我:「世子妃啊,好久不见。」
酒还是没醒。
等我把他脑袋砍下来时,他应该就能醒了。
我一把抽出背后弯刀:「给我杀!」
双方在死人谷进行激战,我提刀杀到巴什图面前。
这些年午夜梦回,我总能看到老爹在死人谷满身血污的场景。
一想到,一想到他是因为我才中了计,我只觉得心如刀绞,难受得喘不过来气。
这些年的怨怼、不安、愤怒,此时全都化成了实质,它们附着在我的刀锋之上,一下又一下砍向巴什图。
巴什图有些应对不住了,他猛地朝我挥出一击,然后就转身要逃。
我甩出鞭子将他的手臂牢牢捆住。
另一只手不停,刀锋银光一闪,巴什图的胳膊就落了地。
「啊!」
巴什图惨叫着,用突厥语咒骂我。
他怨愤地往后爬,然后跳进了我再熟悉不过的那条暗河。
残余部队看到主将被逼着跳了河,当即士气全无,纷纷缴械投降。
我甩了甩手上的刀,带人去了暗河下游。
我在下游的臭沟里发现了巴什图的尸体。
手下将士兴奋地欢呼吼叫。
我默默吐出一口气,抬手割下了巴什图的人头。
「你没有我老爹运气好。」
18
我升官了,肖寒临也升官了。
陛下召我回京受赏,回京前一天,我又去了死人谷。
人人都说这里阴森可怕,仔细聆听,甚至能听见死人的啼哭声。
可我却不怕,因为这是我爹失踪的地方,我爹会保佑我。
他最疼我,舍不得吓我。
我正要离开时,被不远处冒出的一个人头吓了一跳。
那是个清秀少年,看起来懵懵懂懂。
我问他:「你是谁?」
「我是王明。」他说,「我是神医谷的采药人,死人谷有一味珍稀的药材,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采摘。」
我点点头,转身要走,走了几步之后,我又急急忙忙赶了回去。
「每年都来?」
「是的,每年都来。」
「在哪里采药?」
「这里,还有下面的岸边。」
我抓着少年的手,指甲不自觉嵌入了他的手腕,少年疼得眉头直皱。
「三年前,你们在这采药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什么人?」
我问得艰难,心跳也渐渐加快。
「三年前……」少年呢喃,几秒后一拍脑门,「你说的是独臂大侠吗?」
19
我爹还活着,被神医谷的人救了。
只是刮花了脸,摔伤了脑袋,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我去神医谷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教神医谷的小弟子们练功夫。
「哎!手抬起来!站直了!」他凶神恶煞,「一个个身体弱得要命!我家丫头一只手都能把你全都掀翻!」
「独臂大侠,你还有丫头啊?那你丫头多大了?」
老爹一只手挠了挠脑袋:「不记得了,应该有吧。」
「可能十二三岁?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看着他,哭得泪流满面。
我在神医谷待了三天,每天都去找老爹。
他很喜欢我,会跟我说很多话。
可他还是不认识我。
他也不愿意跟我离开。
我没办法在神医谷久留,只能把老爹托付给神医谷照顾。
他在这里会生活得很好。
我回到京城的时候,肖寒临在城门口接我。
他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一点没变。
他陪我进了宫:「你真要向陛下坦白一切?」
「是啊,遮遮掩掩,太累了。」我笑,「又不是见不得人,我想让大家知道我是谁,昭华将军是谁,我想让他们知道,宋将军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
「你知道的,我爹好面子。」
肖寒临勾了勾唇角:「你爹的消息,你要告诉陛下吗?」
我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不告诉了,我爹现在上不了战场,也不认识陛下,我想让他快乐地度过余生。」
我已经想好了。
陛下若是以后知道了要罚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多攒点战功让他少气一点。
肖寒临说:「若你的战功不够,那就加上我的,这么多年我在京城也是做了不少事的。」
出乎意料地,皇帝没有怪罪我。
只叹息着在我的面前缓缓踱步,他看着我:「宋时之,你小时候,朕曾见过你。」
「那时朕还是太子,宋云虎,你的父亲,他是朕最喜欢的小将军。」
「他喜欢让你骑在他的肩头,带你到处炫耀。」
想到了以前的往事,陛下脸上浮现出回忆。
「宋将军大义,为国牺牲至此,朕无法好好补偿他就已经觉得心痛,又怎么因这点小事来罚你?」
皇帝冲我们摆了摆手:「回去吧,朕会昭告天下,宋时之宋将军乃国之重才,吾心甚慰。」
肖寒临与我并肩离开养心殿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又走进了殿内。
刚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愣了愣。
「寒临啊,你这是又做什么啊?」
肖寒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求陛下为臣与宋将军赐婚!」
为一对新人赐婚两次,这事还从未有过。
因而我与肖寒临的婚礼也容不得我们低调。
那天,来了很多人。
可没有我的父亲,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请他过来,可又总觉得见了太多旧人旧物,对他未必是好事。
他这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做他的独臂大侠,在神医谷当个武夫子,这样很好。
可没想到,我与肖寒临成亲那日,老爹还是跟着神医谷少谷主来喝了喜酒。
他与以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几乎没人认出来他。
我看着他红了眼睛,他却生气了。
「你这丫头,你在神医谷与我相谈甚欢,我把你引为忘年交,你怎么连成亲也不请我来喝杯喜酒?」
我朝他举起酒杯:「那我向你赔罪可好?」
「不好。」他摇头,「我要罚你。」
「罚我什么?」
「罚你这辈子能跟肖寒临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我总觉得,老爹好像想起了什么?
后记
宋时之宋将军被陛下亲封镇北将军,奉命驻守漠北。
肖寒临在老侯爷因病去世后,承袭镇南侯爵位。
死人谷彻底被大齐军队接管,突厥人被彻底赶出大齐境内。
宋时之在死人谷盖了一栋小木屋,两人每年约定在死人谷相见,相守一月,然后各自奔赴战场。
乐此不疲,甘之若饴。
肖寒临在一个宴会上被友人调笑:「副使大人现在可真是守活寡了,偏偏那些烟花之地也半点不踏足。」
「我若是你啊,才不会放任心爱之人远离,我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在身边。」
肖寒临依旧浅笑:「所以啊,你不是我。」
一声鹰鸣自天空传来。
肖寒临抬头看着上面,眸光带笑。
他的娘子是雄鹰,是孤狼,她不愿做被圈养的兔子,他就不做禁锢她的牢笼。
只要知道彼此相爱,心灵相通,就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