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强，所以死得匆忙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四日，早朝。

浙江道监察御史雷士祯带头，对原礼部尚书潘晟发起了一场诡异的弹劾。

言官乱咬，有明一朝并不稀奇。但这一场弹劾在明眼人看来，处处诡异。因为这一天，是首辅张居正去世的第4天。

这位明朝276年最有权柄的首辅，与皇帝感情“亦师亦父”，他的死不亚于皇帝驾崩。正常来说，此时该是举国悲痛之际，但众人脸上丝毫没有悲伤神色。

潘晟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以至于大家连“救时宰相”的丧礼都顾不上，也要弹劾他。

8天前。张居正病入膏肓，万历“心急如焚”，亲笔写信问候张居正：

闻先生糜饮不进，朕心忧虑。国家大事，当一一为朕言之。

这封信名为问候，实则是想让张居正临死之前，再吐一些“干货”，当然也包括首辅人选。

张居正提交内阁人选有两位——首辅主推礼部尚书潘晟，次辅主推吏部左侍郎余有丁。当时，潘晟辞官闲居老家浙江新昌。收到张居正急召入京的消息后，一刻不敢耽误，火速北上。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张居正死后第四天，万历并没有按照张居正的遗愿，起用潘晟，而是把首辅大任交给了张四维。

如果站在某一个立场，看一个问题不正常时，说明站在立场的对立面看的话，它一定正常无比。

这件事释放出一个致命的信号。万历朝“上到皇帝，下至大臣”，众人在张居正的身后问题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倒张”。

办潘晟，原因只有一个。

——他是张居正的人。这次弹劾也可以说是“倒张派”上的第一道开胃菜。

潘晟白跑了一趟京师，除了挨了一顿弹劾，什么好儿没捞到，狼狈不堪返回了浙江。

潘晟黯然离场，意味着张居正在安排善后问题上，彻底失败。

张居正是明朝最能干的首辅，他为万历朝做出的贡献，是毋庸置疑的。

但在首辅的位置上，张居正同时也把霸道专横发挥到了极致。

《明朝小史》有这样一段故事，记载了张居正家里挂着一幅对联。

上联：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

下联：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据说，此联为下属所赠，张居正非常满意，叫人用黄金作裱，悬挂于书房之中。

外行人看这幅对联，无非是在歌颂吹捧张居正，把他比作太岳。太岳用来形容这位“救时宰相”，本身没有问题。

但是。汉字文化是有很多讲究的，有些话稍微调整顺序，有可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义。

这幅对联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上下联”的顺序上。

歌颂类的对联，有一个基本规则——下句的“调子”要高于上句。

很明显，这幅对联撞了大忌。上联是象征日月的万历，下联是比喻太岳的张居正，臣高于君，下联盖过上联，可是要命的事。

（“霸气侧漏，找死！”）

无论一个人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当集体群起而攻之时，争论正义与非正义，已经毫无意义。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只知干事，不顾细节，这是张居正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

翻遍明史资料，不难看出，张居正对万历的教育和辅政过程，完全忽视了万历的感受。

君臣异心，君以计畜臣，臣以计事君，君臣之交，计也。

韩非子评价君臣关系，用一句话讲得非常清楚。君臣关系就得相互算计，用心经营，才能长久。

张居正确实没有把万历当回事儿。

与隆庆朝相比，那时的天下是徐阶、高拱这伙人说了算，张居正还是一位低调谦虚的青年才俊。

万历朝的张居正，的确飘了。

种种迹象表明，张居正辅政期间，早已突破了“首辅”角色的设定框架。

古往今来，权臣没有一个不胡作非为的。

有权在手，我就是神。权力的诱惑性太大，甚至超越天地万物而存在，人可以不敬畏鬼神，但一定会敬畏权力。

历史上，“开棺戮尸”都是什么样的人和恨，才会干这种突破伦理的事儿。

伍子胥“开盒”楚平王、皇甫嵩“开盒”张角、顺治“开盒”多尔衮、曾国藩“开盒”洪秀全……

历史没有提及张居正对万历做了什么，万历虽然不是明君圣主，也不至于是一个精神失常的暴君，但可以猜测出一定是做了什么。

如果张居正想再多活些年岁，君臣愤恨爆发那一刻，可不是抄家能够打住的。

万历十年六月，万历正式册封王恭妃，李太后决定还政，在万历准备亲政前夕，张居正匆匆下线。对他来说，去世的时机刚刚好。

至少张居正赢得了“大明第一首辅”“救时宰相”“续命五十年”诸如此类的评价，把忘恩负义的恶名留给了万历。

相较于同样是权臣的霍光被灭九族，“抄家”已经是相对完美的结局。

有时候，太过于强大，不如提前“下线”。张居正死于万历十年六月二十，万历亲政前夕，对张居正来说，或许是最完美的退场。

早一点，改革尚未成功。

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