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悲歌 第09集 清河锄奸

发布时间:2025-08-08 22:56  浏览量:1

公元512年,朐山之战后第二年。

深秋的洛阳,沛然而至的秋雨袭过,枫叶尽染,城中已是一片斑斓秋色。

无边落木,黄叶卷地,金风肃杀,吹动宫城外的护城河泛起阵阵涟漪。

深宫中,一名二十出头的宫装女子紧紧抱住一个二、三岁的幼童,秀气的黛眉微蹙,明艳绝美的脸庞布满忧虑,目光中尽是紧张、不安、惶恐之色。

她怀中的幼童仿佛被母亲感染,抓住母亲的衣带,咿咿呀呀地小声叫着:“娘亲,娘亲。”

女子轻轻拍着幼童的背,温声抚慰:“诩儿,别怕,别怕。”期待又恐惧的目光仍死死盯视着殿外。

一阵秋风飒飒吹过,拂起殿中帷幕,一个弓着背的身影匆匆走入,却是个年近五旬的宦官,小步疾趋至女子身前,低声道:“娘娘,小皇子得跟我走了。”

那女子珠玉般的泪水迸出,泣声道:“刘大貂珰,诩儿才两岁,怎么能离开我?烦劳貂珰大人跟陛下再恳求一下,不要让我们母子分离。”

这女子,正是北魏天子元恪的妃子胡仙真胡贵妃,这宦官,却是内宫给事中刘腾。

刘腾也有不忍之色,闪眼看看四周,低声急语道:“娘娘,咱家斗胆说一句该剜眼割舌的话,小皇子跟我走才是上策。陛下已经精心物色了一批纯良妇人,专门照顾小皇子,又命侯刚将军亲自守护,只对清河王一人负责,安全绝对无虞。倒是娘娘自己,要多加小心了!”

胡仙真悚然道:“难道,难道皇后还要......?”

她一时惊得面白如纸,忙拉住刘腾衣袖,哀恳道:“刘大貂珰,陛下只有诩儿一个儿子,异日必将是天下之主,求求您护持我母子平安,仙真将来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貂珰大恩,若违此誓,让我溺毙在黄河之中!”

刘腾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念头往来,沉吟不语。

他幼时因罪被阉,入宫做了小黄门,因为人勤谨,又善于逢迎,蒙献文帝、孝文帝恩宠,转为中黄门。

此人虽身为宦寺,内心却极有主见,勇于冒险。当年,废太子元恂反对父亲孝文帝元宏的汉化大业,企图谋反,就是刘腾听闻风声后,急忙向孝文帝禀报,才有了孝文帝废杀元恂之事。

后来,孝文帝皇后冯氏秽乱后宫,又逼迫孝文帝之妹彭城公主嫁给自己的弟弟。

彭城公主向刘腾求助,刘腾当机立断,豁出身家性命,亲自驾车护送彭城公主逃出洛阳,雨夜疾行八百里,赶至孝文帝军中,揭发冯皇后罪行,这才有了后来废杀冯后之事。

刘腾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贵妃,心中反复权衡,一时颇为意动。

如今高皇后与其叔高肇把持内外,自己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

而这这位胡贵妃虽然现在身处危难之中,但正如她所说,元诩是唯一幸存的皇子,元恪将他专门安排在宫外居住,分明就是怕黑幕重重的后宫有什么防不胜防的威胁,关爱之情不言而喻。

近年来,由于国家用兵屡屡失利,大受打击的元恪身体每况愈下,常常缠绵病榻,万一突然驾崩,这对母子势必一飞冲天。

所以,自己将赌注压在这对母子身上,虽有风险,但一旦成功,回报也绝对无比丰厚。

想至此,刘腾突然跪倒在地,道:“娘娘,咱家一向钦佩娘娘的仁德,今番愿意为娘娘效命!”

又道:“娘娘,仅凭咱家一人之力,恐怕力有不逮,您可向清河王修书一封,请他施以援手。”

胡仙真急道:“好,多谢刘大貂珰,我现在就写!”

夜幕之中,刘腾抱着已经熟睡的小皇子元诩匆匆步出宫门,门外数辆油壁车静静等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按刀而立,正是左庶子、右卫将军侯刚,见刘腾出来,快步迎上,道:“貂珰,快请上车”。

刘腾向侯刚略一点头,道:“侯将军,你在前面引路。”言罢上了第二辆油壁车。侯刚上马,扬鞭疾驰,一行直奔城南。

刚刚行出数里,一队骑兵手持火把自后疾驰而来,有人高声疾呼:“前面的车子停下!”

侯刚回头看时,却是御史中尉、领军将军王显。

侯刚一惊,兜转马头,一面率十余人迎上,一面对掀开车帘张望的刘腾低声道:“貂珰快走!”三辆马车风驰电掣般加速前行。

王显大怒,喝道:“侯刚,车中何人?为什么一见本官就逃?”

侯刚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亢声道:“中尉大人,车中是诩皇子殿下,奉陛下旨意,移居别处,何来逃跑一说?”

王显闻言愈怒,道:“陛下旨意?可有圣旨?”

侯刚自怀中取出一束缣帛,在王显面前展开,冷冷地道:“中尉大人,陛下手诏,你可要验看?”

王显脸色阴晴不定,向身后众人使个眼色,那些骑士大声吆喝,策马从侯刚身边弛过,没入黑夜之中。

侯刚微微冷笑,道:“中尉大人,这是何意?”

王显大声道:“近来南梁频频犯境,细作探子来往洛阳的极多,我身负洛阳宿卫之责,理应加紧关防,必须严加搜查!”

侯刚冷笑一声,道:“末将奉旨行事,就不耽误中尉大人操劳国事了。”说完拨马便走。

王显凝视侯刚一行离去,也不多言,只目光中隐有寒芒闪动。

侯刚策马自洛阳南门驰出,又自西门转入,穿街过坊,来到一栋巨宅门前。

乌沉沉的大门紧闭,高大的院墙上人影绰绰,刀光生寒。

侯刚在门前扬声道:“开门!”不一时,侧门打开,侯刚单人进入,侧门随即关闭。余下众人翻身下马,如钉子般在府门前按刀肃立。

侯刚入府,赫然只见院中站满持戟而立的兵士,侯刚目不斜视,大步入内。

正堂上烛光摇曳,一个年轻英俊、容貌俊美的青年和一个面容清癯的白发老者正襟危坐,竟是天子元恪的四弟,清河王元怿和侍中、中书监崔光。

侯刚疾步上前道:“大王,崔大人,刘貂珰呢?”

元怿道:“他已将诩儿抱入后堂安歇。”

却见刘腾自后堂转出,一边拂拭额头的冷汗一边道:“王显贼子,竟敢派兵追赶,若非王爷和崔大人料事如神,在路口又安排了十多辆车子引开追兵,险些被他们将诩皇子抢了回去!”

元怿重重在案上一击,道:“王显仗着高肇的威势,竟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派兵意图劫持皇子,与造反何异?明日我必向皇兄奏明此事!”

一旁崔光缓缓摇头,道:“清河王,下官劝您一句,不必了。”

崔光,出身清河崔氏,素以见识深远著称,在朝臣中威望极高。

元怿听他如此说,改容问道:“崔大人,为何不必?”

崔光道:“王显身为领军将军,洛阳以内的安全是他的职责所在,他要例行搜查,陛下只会说他尽忠职守。至于你说他劫持皇子,有何证据?到时候高肇反诬您仗着王爷的身份作威作福,吃亏的还是您呀。”

元怿一愣,点点头,道:“崔大人所言有理,高肇那厮惯会罗织罪名,此人不除,我大魏国无宁日!”

刘腾取出胡贵妃书信,呈给元怿,道:“胡贵妃有书致清河王,请大王过目。”

元怿接过,仔细阅毕,递给崔光,叹息一声道:“崔大人,贵妃向我求助,希望我能保她母子平安,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理?”

崔光略一浏览,还给刘腾,道:“王爷,您素有铲除高氏,匡扶社稷的志向,如今胡贵妃岌岌可危,老夫以为您应该帮她。”

元怿沉吟片刻,缓缓道:“不错,援助胡氏就是对抗高氏。然高肇势大,又有王显、孙伏连等爪牙位居要职,六叔(指彭城王元勰)何等德高望重,尚且惨遭毒手,我如何能与高肇抗衡?”

崔光见元怿、刘腾、侯刚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各位,你们以为高肇真有这般能耐,能以一人之力害死咸阳王、北海王、京兆王、彭城王?”

见众人陷入沉思,崔光忽地敛容,沉声道:“你们错了!高肇不过是陛下豢养的一条猎狗,猎狗要咬谁,还不是主人的意思?各位切莫为表象所惑,高肇的权柄来自陛下,陛下才是高肇的根基!”

众人互相对视,刘腾迟疑道:“崔大人,您说的我也知道,但陛下对高肇言听计从,宠信不衰,高肇岂非还是不可动摇?”

崔光洒然一笑,道:“言听计从?宠信不衰?老夫却不这样觉得。当初陛下召高肇入朝,确实是宠信有加,但如今已有变化。”

他看一眼众人,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彭城王遇害,陛下以厚礼安葬。亲赴吊唁时,老夫就随驾在侧,我看陛下哀痛之情,确乎出自真心,当有悔意!”

元怿沉吟道:“不错,那日皇兄垂泪不止,对六叔之子元子攸反复抚慰,我也觉得是陛下的真情流露。”

崔光道:“所谓观一叶而知秋,尽管高肇行凶有陛下的意思在里面,但事成之后,陛下一样会对高肇不满,这就是人心。”

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陛下将诩皇子移居宫外,显见对高皇后也起了猜忌之心。此前于皇后和昌皇子离奇暴毙,其中真相我等不得而知。但高肇屡次建言,让高皇后抚育诩皇子,打的就是日后垂帘干政的主意,可陛下却命大王您和侯将军在宫外照顾诩皇子,其中意味还不够明显吗?”

元怿抚掌道:“不错,崔大人见得透彻!”

崔光伸出第三根手指,道:“第三,陛下近来身染沉疴,势必要考虑身后之事。如今陛下的六位皇叔中,咸阳王、赵郡王、广陵王、彭城王、北海王全部死去,只剩高阳王一人赋闲在家。陛下的六位兄弟中,也仅剩您和广平王两位,且广平王长期监禁在华林苑,在朝中任职的仅有您一位。老夫修订国史多年,可以说,大魏百余年来,皇族宗室从未如今日这般潦倒,陛下不可能不顾虑到这一点。”

元怿目中已有泪光,哽咽道:“宗室如此衰微,社稷有倾覆之忧呀!”

崔光道:“陛下原本极为忌惮宗室,但这些年来宗室相继凋零,陛下应该已经到了改弦更张的时候,则高肇这只鹰犬必然也到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地步!”

众人恍然大悟,极为兴奋,却听侯刚道:“崔大人,您剖析形势确是鞭辟入里,不过高肇身为尚书令,诏令全部经由他手。又有王显执掌御史台和禁军,罢黜杀伐一言而决,孙伏连身为大长秋,六宫都归他管,我们就算有心扳倒高肇,恐怕也无处下手呀。”

崔光目光悠悠,看着院中如林的长戟,缓缓道:“侯将军,天下之事,不外乎随形运势四字诀窍。诛除高肇,只能借陛下的势。我有几步棋招,请各位共同参详。”

烛光映照的窗影上,人影微微摇动,声不可闻。

是年十二月,夜幕之下,漫天大雪之中,一队骑兵自东疾驰而来,马蹄扬起如雾的积雪,直抵洛阳城门之下。

为首一个中年将领眺望城门垛口,刀刻一样的双唇紧紧抿住,目光中满是怨毒与杀机,正是已故车骑大将军于烈之子,在定州任刺史七年的安北将军、定州刺史于忠。

七年前,高肇畏惧于忠与他作对,在元恪面前蛊惑,把于忠外放定州。结果于忠一走,就发生了于皇后和元昌暴毙之事。

于忠在定州如闻霹雳,曾上书质问此事,但元恪命人传讯,说确是因病而亡,于忠也无可奈何,只得怀着对高肇的满腔仇恨在定州蛰伏。

一个月前,清河王元怿向元恪进言,说王显身为御史中尉,又兼领禁军,事烦任重,也不合体例,请调于忠回来仍领禁军。高肇虽极力劝阻,但元恪却还是同意了。

城门下,久候多时的侯刚大步迎上,在马前施礼道:“将军,您回来了,陛下在徽音殿设宴,为您接风。”他本是于忠的老部下,二人相见,俱感唏嘘。

于忠目光转为柔和,笑道:“乾之(侯刚字),有劳你了。”

两人并辔而行,于忠道:“陛下近来可安好否?”

侯刚皱眉道:“陛下近来常常卧床不起,病情时好时坏,上朝已远不如从前那么频繁。王显那厮又对陛下病情讳莫如深,我们外臣也无由知晓。”

于忠恨恨道:“他们这是妄想一手遮天!清河王是陛下亲弟弟,难道也不知道吗?”

侯刚道:“王爷如今也很难见到陛下,倒是刘腾刘公公常常传些消息,不过他上面还有孙伏连,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

又靠近于忠,低声道:“如今胡贵妃也被清河王接出宫了,对外只说是在永宁寺带发修行,其实也是避祸。”

于忠目光霍地一跳,斜睨了侯刚一眼,道:“胡贵妃?”

他外放定州时,胡仙真尚未入宫,只在邸报上知道有此一人,尚未谋面。

侯刚低声道:“胡贵妃是陛下唯一的儿子诩皇子的生母。”于忠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一行人驰赴魏阙,入宫直奔徽音殿而来。

看着熟悉的宫苑,巍峨的殿宇高阁,于忠暗暗握紧了双拳,心道:“高肇贼子,我终究回来了,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上得殿来,殿中已有三三两两的臣子在座,见于忠来到,纷纷上前见礼叙旧。

于忠一面回礼,一面游目四顾,却见左手第一席上端坐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中年人,半开半闭的双眼,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情,正是当朝第一权臣高肇。

于忠心中冷哼一声,又见一人走上前来,呵呵笑道:“老于,七年不见,还是这么硬朗的身板。”

这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团团一副富家翁模样,肥硕的身躯将红色冕服撑得鼓胀欲裂,正是天子唯一在世的叔叔,高阳王元雍。

于忠躬身见礼,笑道:“下官见过王爷,王爷可是又发福了。听说王爷世子刚为您生了个孙女,不知道取好了名字没有,下官明日可要过府恭喜了。”

元雍双眼眯成一条缝,道:“我这孙女冰雪可爱,陛下亲自赐名,叫作‘玉仪’。”又拉住他手,向右手席间行去,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崔光等人都向于忠含笑点头,于忠一一见礼,便在席中落座。

这时,静鞭连响三声,钟磬悠扬之间,殿后走出一人,三十余岁年纪,头戴冕旒,身穿衮服,苍白的脸上泛着一抹潮红,原本颇为英俊的脸颊因为消瘦而显出一丝老态,正是北魏天子——元恪。

元恪驻足,望向于忠,笑道:“千年(于忠乳名),你回来了。”

于忠急忙离席,跪伏于地,语带哽咽道:“陛下,臣回来了。”

于忠自元恪出生就担任他的侍卫,陪伴元恪成长,自然感情深厚。

元恪也颇有些感动,道:“回来就好,今日专门为你接风洗尘。”言罢在平台跪坐,道:“开宴吧。”

身旁侍立的大长秋孙伏连忙长声道:“开宴!”

一时间,丝竹之声大作,奏《云和》之舞,身披轻纱的娇美舞姬鱼贯而入,欢歌艳舞,烛光摇曳之中极尽妍态,酒香与花香交融,轻歌与曼舞交织,人人不知身在何处。

元恪有病在身,不耐久坐,轻咳一声,道:“罢了吧。”孙伏连急忙传命,一时歌收舞歇。

元恪轻声道:“于忠,上前来,朕有话对你说。”于忠忙离席趋前跪伏道:“臣在。”

元恪目中闪着幽幽的光,徐徐道:“高阳王和清河王都说你在定州平定叛乱,镇守地方有功,举荐你回朝任职,朕也十分想你,才把你召回来。”

于忠顿首道:“谢陛下厚恩,谢二位王爷抬爱。”

元恪仰首缓缓道:“你万忸于氏是我鲜卑高门,向来以忠义传家,过去因为你尽忠职守,我给你赐名为‘忠’。今日,我想把宫中禁卫的重任都委托给你,由你担任侍中、领军将军,希望你勤勉任事,不要辜负朕的苦心。”

此话一出,高肇眉骨一颤,闪眼望向王显,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

元恪又道:“来人,把朕的剑杖赐给于忠。”

此语一出,殿上众人都是一阵耸动。赐以剑杖,是古今罕有的殊荣,平时虽然没有什么用,但一旦有突发情况却可以临机专断。

宦官将一柄内藏利剑的黄金手杖端来,于忠心情激动,双手接过,高呼:“谢陛下隆恩,臣一定竭尽驽马,誓死效命!”

高肇目光闪烁,面无表情,但衣袖微微颤抖,显见内心极不平静。

于忠叩谢已毕,退归席上。元恪又道:“今日难得朕的心膂肱骨都在,朕要宣布一件事情。”

众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位气色衰败的天子。

元恪语调低沉道:“朕登基已有一十三年,近来颇感身体不适,打算将太子之位定下来。众卿都知道,朕只有元诩这一个儿子,所以打算立他为太子,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元诩立为太子,早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众人思索的其实是这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元雍是在座之人中爵位最高的,自不宜缄默,当即大声道:“陛下圣明!国之储君,理应早立,臣无异议。”

元恪点点头,又问元怿:“清河王,你呢?”

元怿道:“回禀陛下,诩皇子立为太子,臣无异议。不过太子年仅两岁,臣以为应选一贤臣为太子少傅,对太子精心教导,将来才能继承陛下宏志,做一个像陛下一样的英明有为之主。”

元恪微笑道:“清河王所言有理,那你认为谁能担当太子少傅之职呢?”

元怿应口答道:“侍中、中书监崔光大人年高德劭,才学冠于海内,可当此大任。”

元恪露出满意的微笑,道:“不错,崔爱卿,你可愿意?”

崔光应声上前,道:“陛下委老臣重任,老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元恪道:“既如此,就由崔光晋位太子少傅,赐右光禄大夫。盼崔公对太子教之以理,育之以德,严加管教,促其成才。”

转首又问高肇:“舅舅,你有什么意见?”

高肇脸上肌肉不易觉察地颤抖,沉声道:“陛下,既然册立太子,太子生母胡氏当赐以自尽,请陛下莫违祖制。”

这话犹如一阵寒风,袭得殿上人人心头生寒。

元恪面无表情,目光凝重。他虽天性凉薄,但也听说过胡仙真誓死为他生下皇子之事,岂能不深受感动。

但魏朝百余年来“子立母死”是一条铁律,代代相传,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因此而死,他怎好违背,不禁颇为踌躇,不发一言。

这时,元怿霍然起身,行至元恪身前,端肃下跪,道:“陛下,臣以为‘子立母死’的祖制,该改一改了!”

元恪耸然动容,正欲说话,高肇断喝道:“祖制岂能修改,“子立母死”是道武烈皇帝立下的制度,陛下若要修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不安,陛下恐沦为我大魏的罪人!清河王谬言欺君,罪大恶极,当予重处!”

元怿蓦然侧目盯视高肇,怒喝:“高肇!陛下的叔父兄弟总共才有几人,这些年几乎被你翦除殆尽!当年王莽秃顶,凭借身为汉成帝舅舅的身份,篡夺了汉家天下。如今你为害社稷,倒行逆施,也是我大魏的祸乱根源!”

怿因侍宴,谓肇曰:“天子兄弟,讵有几人,而炎炎不息。昔王莽头秃,亦藉渭阳之资,遂纂汉室,今君曲形见矣,恐复终成乱阶!”——《魏书·卷二十二·列传第十》

高肇大怒,还待再说,于忠早已按捺不住,起身攘臂厉声道:“清河王所言不假!当年于皇后、昌皇子死于非命,就是你这老贼下的毒手!而且这些年你擅自钩决囚犯,把持朝政,天下州郡只知有尚书台,不知有皇帝陛下,你不是奸佞,谁是?!”

此话一出,高肇面如死灰,嘴唇哆嗦,急忙拜伏于地,道:“陛下,清河王和于领军恶语中伤老臣,请陛下明鉴!”

一旁王显也厉声道:“尚书令公忠体国,兢兢业业,反遭诬陷,请陛下治他们陷害忠良之罪!”

元恪唇边却似隐带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争吵,淡然一笑,道:“诸位爱卿都是一片赤诚,不要再吵了。尚书令勤于政事,忠贞无二,你们不可攻讦于他。清河王,你说修改祖制是什么意思?说来朕听。”

清河王向元恪再拜,朗声道:“自古以来,孝为百善之先,而我朝皇帝生母皆死于非命,如何体现孝道?南朝总是辱骂我朝行同禽兽,就是因为有这条规矩!先帝昌明儒学,陛下也精于经义,应当知道孝道于国家社稷的重要性,如今立其子而杀其母,有何孝可言?”

又环顾殿上众人道:“我们都是为人父、为人子之人,哪个愿意让自己的母亲为自己而死?”

又目视高肇、王显道:“你们也有老母在堂,若要你们去杀死自己的母亲,你们又作何感想!”

一番话说得高肇、王显瞠目结舌,嗫嚅不能对答。

元怿又道:“当初道武皇帝之所以行‘子立母死’之事,是因为我朝草创之初,道武帝的母族慕容氏,妻族贺兰氏、独孤氏势力庞大,为防止外戚夺权,才杀死皇后。如今已过百余年,哪有后妃势力能大过皇族?再行‘子立母死’非但没有必要,而且残忍荒唐,愚不可及!”

元恪大为振奋,他原本就对处死胡仙真心怀不忍,见元怿说得有理有据,义正词严,不禁大喜,道:“好!好!好!清河王说得极是!从今往后,废除‘子立母死’制度!”

一时间,群臣尽皆衷心赞叹,齐声道:“陛下英明!”

时光流逝,一晃过去两年,来到了公元514年,一件小事打破了天下的平静。

南梁宁州刺史李略因对皇帝萧衍不满,被萧衍诛杀。李略之侄李苗逃出南梁,投奔了北魏。同一时间,南梁的益州主簿淳于诞也叛逃到了洛阳。

其实当时梁魏两国都常有叛乱,也乐于庇护对方的叛乱者,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但李苗、淳于诞这二人却不甘寂寞,一起向元恪提出了攻打蜀地的计划,并主动请缨,愿为向导。

元恪虽病势一日比一日沉重,但还是被二人的如簧之舌打动,就决定出兵伐蜀。

刘腾得知这一消息,立即潜出宫来,传报给元怿知晓。

元怿也敏感地意识到,最后的时机即将来临!

他急邀于忠、崔光、侯刚三人到府,五人通宵密议,至次日清晨才散。

元怿又马不停蹄,赶往高阳王元雍府中密议。

次日朝会,当议及由谁出任伐蜀统帅时,元雍极力举荐司徒、尚书令高肇。

高肇虽觉意外,却也觉得自己处理政务多年,唯独缺少军功,颇有跃跃欲试之心,就顺水推舟,请缨出任大将军、平蜀大都督。

元恪见高肇愿去,十分高兴,慨然同意。同时征调益州刺史傅竖眼出巴北,梁州剌史羊祉出涪城,安西将军奚康生出绵竹,抚军将军甄琛出剑阁,合计步骑十五万,统归高肇节制。

十月,高肇离开洛阳,赴汉中指挥大军伐蜀事宜。

但这一去,一场精心酝酿的政变大戏也徐徐拉开。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