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曾因与先帝离心而错失凤位,又在改嫁王府后被夫君背叛
发布时间:2025-05-16 20:38 浏览量:2
我的祖母是个穿越女。
她曾因与先帝离心而错失凤位,又在改嫁王府后被夫君背叛,吃够了感情的苦。
年岁渐长后,祖母回顾半生,忽然开始后悔为了感情放弃的地位权力。
于是,她收养我,教我一身本事,想我能完成她年轻时未能实现的野心。
十几年间,我听话至极,一心只为目标筹谋,从无二心。
直到,我遇见了顾承景。
1
当顾承景大胜归来,并带回一个心爱女子要请赐婚的消息传到庄子上时。
我正因无药高烧,病得奄奄一息。
离别时,青年将我裹在披风里,郑重吻在额上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可如今的风言风语中,他却和别的女人同骑一匹马,姿态亲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
回忆和传言割裂得厉害。
沉重的思绪缠着如山倒来的病痛,压得我五脏六腑生疼。
我病得恍惚,身体好像破开了一个大洞,不断发出赫赫的风声。
同我一起长大的婢女春桃跪坐在床边照顾我,眼眶红红。
「四皇子就是骗子,大骗子!」
「小姐为了他第一次违背老夫人的意思作决定,他还这么不遵守诺言,在外面找别的女人,辜负小姐的心意!」
她边哭边骂。
恍惚的思绪被她的话语拉回。
我掀起眼皮,叹了口气:「别哭了。」
春桃骂累了,起身拧了新的帕子,替我擦去额上冷汗。
她瞧着我苍白的唇色,嘴巴一撇,两滴泪珠又滚落下来。
「我真是没用。」
春桃呜咽。
这个从我病了就到处求药的姑娘,眼睛肿成了核桃,头发凌乱不堪。
哭得很丑。
却很真心。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碰了碰春桃的手背:「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晚一些,你从我妆奁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信来,送给祖母吧。」
春桃犹豫:「可是咱们之前向老夫人寄去的信都……」
我打断道:「放心吧,这次会有人来的。」
顾承景想要另娶他人,就得先退了我这由皇帝亲笔定下的婚约。
我活着回去,比死了回去有价值。
更何况,事已至此,祖母不会再不管我了。
我咳了两声:「最迟后天早上就会看见家里来的人了。」
春桃懵里懵懂地点头。
她咬唇犹豫半晌,小心道:「小姐,四皇子变心,您别太难过了。」
我倚在床头:「我不难过。」
顶多……是有点失望罢了。
一旁放药的小凳上,还放着顾承景出征前做的发簪。
我伸出手,努力将它够了过来。
这发簪虽然是名贵的木料,但做工粗糙,样式简陋。
就算放在城外的地摊上,只怕都没有人会看一眼。
它甚至比不上我首饰盒里那些被家里姐妹们挑剩下的首饰贵重。
但这是顾承景做的。
临走的时候,青年红着耳廓,郑重地将它插在我的发间。
他说:「翠翠,等我们成婚之后,我再给你做更好更漂亮的。」
他说:「翠翠,你等我回来。」
肆意张扬的青年,好似永远不会落下的小太阳。
我不自觉将簪子紧紧攥在手里。
粗糙的花瓣尖戳在手心,扎得疼,却钝钝的不至于流血。
良久,我垂下头,笑了一声:「或许是因为,我做了祖母不赞同的事,才会变成这样吧。」
春桃关切地抓住我的手:「小姐……」
我打断道:「春桃,收拾收拾,准备回京吧。」
2
不出所料,待至第三日清晨,庄子上终于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这场让我奄奄一息的风寒,不过对症吃了药扎了两针,就好了大半。
我在床上躺了两日,待勉强能起身,就被家里来的人催促回京。
狭小的马车上,同车的嬷嬷嫌恶地捂着口鼻。
「五小姐,不是老奴说嘴,您身无长物,也就一张脸还看得过去。得了四皇子的青眼便是上辈子积德的事情了,怎的还能把不住呢?」
从前在顾承景同我情好时,众人虽觉得我不配他,可也都只是私底下说说。
如今见我失了他的心,这些话也懒得遮掩,直接当着我面来了。
我按住被气得想争辩的春桃,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因为同顾承景订婚的缘故,家里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看我不顺眼的人。
这样的话,听得实在是太多了,都不值得我为此分出一点心神。
嬷嬷又刺了两句,见我仍是不痛不痒的样子,觉得无趣,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马车便这样一路无话地驶回了京。
进了城门,一路茶馆说书,贩夫走卒讨论的,都是顾承景这位昔日便张扬出色的皇子,这段时间与心爱女子的趣事。
顾承景是大齐国的常胜将军。
皇后无子,他从小被养在皇后膝下亲自教导,文韬武略样样出色,在皇子之中最为耀眼。
即便当今圣上从未公开说过,但在天下人的眼中,顾承景已然是上位储君的最佳人选了。
因此,他这桩风月事一传出,自然就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最乐意讨论的话题。
光是马车回家前,转去首饰铺取东西的一会儿,我就听了不少。
这位和顾承景有情的女子也是个官眷,只是身世坎坷,前段时间才被认回家。
正巧她回京的途中遇袭,救了失忆重伤的顾承景,还给军队出谋划策,是军队大胜的功臣。
顾承景喜爱这女子至极,因为皇帝不允许退婚,便日日去皇帝寝殿恳求,绝不让心爱之人做妾。
至于我这个未婚妻,在这许多真真假假的传闻之中,只得了一个「命不好」的评价。
命不好,原本能靠着四皇子摆脱庶出又无能的卑贱身份,却因为没有把握住未婚夫的心,成了他人的垫脚石。
我听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前去取首饰的嬷嬷回来,我才放下窗帘,遮挡住外面嘈杂的声音,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3
到家休整了一夜后,第二日清晨,我早早来到了祖母院门口。
之前对我紧闭的院门这次终于敞开,看我长大的嬷嬷将我迎进了祖母的房中。
祖母握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抹着泪,叹了口气。
她没有问顾承景的事情,而是叫来了大夫,细细询问了我身体的状况。
对比无人问津、奴仆嬉笑的庄子,仿佛只有在祖母的院子里,我才是这个家里正儿八经的小姐,是谁的掌中宝、心上珠。
待和大夫确认了我只是身体有些虚,除此外并无大碍后。
祖母屏退所有的下人,让我坐在她的身边。
「怀翠,你吃苦了。」
祖母叹息着摸了摸我的脑袋。
「祖母早就同你说过,男人,不可信。」
「你要是早听了祖母的话,就不会吃这么多亏了。」
我木讷地低着头:「抱歉,祖母。」
「你呀……你这孩子,叫我怎么能不操心。」
祖母摇摇头。
她又询问了许多我在庄子上的情况。
热络的,好像之前对春桃寄去书信不闻不问的不是她,只是我的幻觉一般。
而顾承景移情别恋的消息成了灵丹妙药,一下打破了这样的幻觉,让祖母又变回了以前慈祥的样子。
不过半年没见,却感觉祖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着我了。
我坐在一旁椅子上,温吞回复祖母所有的关心。
「你嫡母递了你进宫的帖子,等会面圣,切记不要太紧张了。」
我点头:「我知道的,祖母。」
「他大概对你很好奇。」祖母摸着我的头,「你父亲非我所出,又不在我膝下长大。你是祖母唯一养在身边的孩子。」
我依恋地蹭了蹭祖母的掌心:「翠翠知道,祖母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祖母笑道:「祖母也知道,翠翠是最好的孩子。」
日头渐高,耐不住性子的嫡母敲了门,来祖母这里催我进宫。
往日里就嫌我小家子气的嫡母黑着脸教训我:「老五,如今这婚是不退也得退了。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要有数。」
我温顺道:「女儿知道的。」
这桩婚事在家里其他人的眼中已经没了结果,因此,拿它去替换了其他的利益。
他们或许都觉得,如今让顾承景为退婚出些血,远比我嫁过去能吹的枕边风所带来的利益要大得多。
所有人都觉得顾承景不会对我多上心。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垂眸看着窗外行人匆匆。
或许连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吧。
所以才会在听见顾承景变心的消息时,一点也不意外。
4
到了皇后殿门的时间还很早。
皇后还没有梳洗完,抑或者只是故意想让我在风口站会儿,拖着不见。
我站了快一炷香的工夫。
没等到皇后宣我进去。
却先等来了来找皇后请安的,许久未见的未婚夫。
四皇子,顾承景。
才从沙场归来不久,他的脸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尤其头上包着的绢帛,几乎挡住了半张脸。
但顾承景本身就像一团持续明亮的、温暖的火焰。
只要看见他的眼,就会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明明在庄子上病得要死时也没有感觉,听见别人奚落嫌弃时也毫无波澜。
但是看见他的第一眼,心头却像是突然哽住了似的,几次也没有能说出话来,只能先在一旁宦官催促的目光中行了礼。
顾承景似乎很惊讶我一个宫外人会在这里。
见着我的脸,他愣怔了下,扬眉询问:「你是谁?」
他眸中的陌生不似作伪。
身边跟着的宦官介绍了我的身份后,顾承景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原想抓抓脑袋,但是碍于头上还包着绢帛,只能尴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
「原来你就是我那个未婚妻!」他道,「我之前去过你家,但是你家里人说你去了庄子上养身体,要一段时间回来,没想到正巧就是这几天。」
顾承景说着,脸上露出了些许局促:「退婚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是一定要娶阿霖当正妻的,不能委屈了她。你若是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但请你帮我在父皇母后面前说说话。」
他目光灼灼,语气到后面近乎恳求。
从前顾承景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为了让我对他再亲近些,再关心些。
如今,是为了他的阿霖。
思绪空白了一瞬。
即便被踩在泥地里也能谄媚的唇,在此刻却仿佛被冻住,吐不出一丝声音。
我怔怔盯了会儿顾承景脑袋上的伤。
良久,在他疑惑开口询问时,我才终于找回了声音。
「好。」
5
在认识顾承景之前,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当祖母身边最乖的孙女。
嫁一个祖母为我选好的、有能力的人,过上祖母口中有权有势、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的母亲是宁远公爵府的一个贱婢。
为了上位,趁着父亲醉酒爬了床,一夜便有了我。
她为了荣华,闹出了不少笑话。
还让家里的政敌抓住了把柄,参了府中一本,连累祖母拉下脸,奔忙了好些日子才平息。
因此,我母亲一直没在府中落个正经身份。
生我的时候,她大出血差点没了命。
而后一直病重,不过一两年便撒手人寰。
死后不入族谱坟墓,只一卷草席裹了,丢去乱葬岗了事。
我因为她的拖累,也是人见人嫌,连名字都没取。
缺衣少食是常态。
在母亲死后,家里嫌我是个污点。
在我四岁的时候,准备将我一个人丢去义庄自生自灭。
我装傻充愣骗过了看守,又做了个小炮仗点火吸引了其他下人的注意力。
偷了钱跑出去时,正撞上了恰好在散步的祖母。
身上的黑泥污了祖母的衣裙,她也被我撞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祖母原本黑了脸,要责打我。
可等她瞧见下人从我房中搜出的、布满我笔记的书本时,却改了主意。
她问:「你父亲没给你请过先生,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学来的?」
我打量祖母的脸色,小声:「偷偷看来的……」
祖母又问:「奇变偶不变?」
我一脸迷茫。
祖母又像是遗憾,又像是庆幸般叹了口气:「看来不是。」
她放下书本,走到我面前,用帕子仔细擦干净了我的脸。
端详片刻,眼中满意更甚。
「好孩子,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那以后,我就被养在了祖母身边。
祖母给我取了名,从怀字辈,叫翠。
她起初对我不冷不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像是确认了心里什么想法似的,才终于正式将我放在身边,开始教导。
祖母年轻的时候便是上京的风云人物。
幼时被养在皇家,曾经差一点点就做了皇后。
她长袖善舞,才情出众。
她做的东西,她的知识,不仅为皇室、为军中所用,也造福了许多平民百姓。
不论是老公爵,还是如今的父亲,文韬武略都并不出众。
可以说,公爵府还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都仰赖着祖母的操持。
祖母当初为了从皇家脱身,自断许多退路,又一直被皇室打压针对,瞧着只剩一副空架子。
众人笑她。
却没人不怕她还能翻身而起。
没人不垂涎祖母那些天马行空的造物。
起初,家里外面总送来小辈,想让祖母养着。
祖母一概拒绝。
劝了又劝,祖母像是不耐烦了一般,终于选了无意撞上她的我。
外人看来,祖母只是一时兴起,将我当个小猫小狗一样养着好玩。
我被家中姐妹磋磨,被外人嘲笑时,她从不为我出头,在外一丝一毫疼爱我的意思也未曾表露出。
但没人知道,祖母私下教了我很多。
倾尽她所学所知。
上至打仗治水、朝堂圣贤书,下至宅院里钩心斗角,她都教了我。
祖母解释,她怕太疼爱我会让我招人嫉恨,她是为我好。
我感恩她养育教导,从来不疑有他。
直到,我碰见了顾承景。
6
数年前的下午,我被姐妹使唤跑腿,正巧和顾承景在花园里碰见。
那时他为了逗兄长好玩,故意猫在了花园的大榕树上,想看兄长团团转找他的样子找趣。
他懒在树上,撕了一大堆叶子兜在怀里,然后哗啦一下往下撒。
我抱着字帖从树下路过,被淋了一身。
昂起头。
树上的少年背着弓,叼着根狗尾巴草,趴在榕树枝杈上,逆着光,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席玉那小子,怎么不告诉我他有个这么好看的妹妹!」
他张扬、桀骜,因能力出身被宠得无法无天,与我这样呆板压抑的性子截然相反。
汹涌如火焰一样的感情,落在了原本不易燃的泥地里。
这是完全活在祖母教导以外,自由的人。
我知道不应该接近。
可即便我躲着,顾承景也总能想尽办法出现在我面前。
哪怕只能说上一句话,他也总一脸满足。
渐渐地,我不自觉放任了他的靠近,还用了一点手段,躲开了祖母的注意。
似乎只有在他身边时,我才是自己。
顾承景将一切能给我的东西送到府中,三不五时就找理由带我出门玩。
面对我那些虚伪的阿谀奉承。
顾承景总是先叹气,而后又笑得眼睛弯弯,哼哼着,学着我的语调夸赞我。
宫中很快得知了我和顾承景的事。
皇帝意外没对顾承景这婚事有意见,只说他开心就好。
而皇后家因为同祖母有过节,很是看不上我。
耐不住顾承景执拗,一通软磨硬泡下,皇后无奈,也只能当我不存在。
那时顾承景知道我在家的处境不好,也知道人心难测,他不一定能每次都及时赶来护着我。
因此,他一切做得小心,除了家中和帝后,没有叫外人知道,害我名声。
直到后来,顾承景连打了几场胜仗。
他才借着这个机会在皇后的寝殿跪了一晚上,又絮叨劝了皇帝好久,终于求来了和我的赐婚。
婚期定在来年吉日。
一直到婚约下来,家里才知道我和顾承景来往亲密。
府中惊喜我攀上高枝,夸祖母教导得好。
祖母坐在高位。
一片贺喜声中,她审视着我,面上一丝笑意也无。
「这是五姑娘大了,自己有主意了。」
那之后,祖母对我的事情愈加冷淡起来。
我知道祖母并不是不想选顾承景。
毕竟曾多番考虑的夫婿之中,顾承景就排在最前面。
祖母还曾说,在他没登基之前,过去做个侧妃也是好的。
如今眼看情好时能直接做正妻,远远超出了之前的计划。
可祖母就是气。
我日日请安日日被拒,到最后,连祖母一面也见不上。
那些守在院门等待祖母见我的日子里,我总想着祖母在那些夜晚,握着我的手谆谆教导的面庞。
祖母总是为我好的。
对吧?
应该是的。
为着成婚做准备,我与顾承景能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我被困在房中绣嫁衣学规矩,他在外立事业。
顾承景抱怨道:
恨不能日子如流水,早早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天才好。
最后一次见面,是他再次领命出征。
「获胜回来,你就可以喊相公了。」他笑着说,「等我回来娶你,翠翠!」
他一步三回头。
出了城门好远,我还能看见他冲我招手,回头张望。
也是那天,我心里第一次燃起了不应该有的期待。
我期待成婚,我期待如他所说一般互相依靠。
我期待日日都能与他相见。
可偏偏期待着,期待着。
等来的,却是顾承景变心的消息。
他爱上别人了。
7
才应下顾承景的话,皇帝那边便传来了召见我和顾承景的口谕。
步履匆匆。
又换了一个地方等待。
我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而身为这里常客的顾承景,或许是在想着他那位阿霖,也是心不在焉,没有说话。
皇帝不放我们进去,也不让我们离开,就这样冷着我俩。
许久,顾承景大概是等得无聊,开口搭话。
「母后和身边的人都说,我们的婚事,是因为你祖母从前的恩情才被定下的?」
我看了周围的太监一眼,没说话。
「算了,这话你也不好回答。」顾承景也反应过来在这里说这些有些不妥,自己接上了话头,「不过你看着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倒是挺顺眼的。」
「不过比起阿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提起心上人,他的耳廓红了些许。
我心头发涩:「殿下的眼光,自然是顶好的。」
顾承景傻笑了两声。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诸多亏欠,我也得知道亏欠人的名字来着。我只知道你是席家的姑娘,排行老五……只是,没人跟我说你叫什么啊?」
「席怀翠。」我答,「旧隐怀空翠的怀翠。」
顾承景一怔。
喉头滚动。
他反复念了两遍我的名字。
忽然蹦出一句。
翠翠。
我心头蓦地一跳,抬起眼眸。
少年的面上露出迷茫之色。
见我看他,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只不过你这名很好听。」
顾承景不好意思地撇过脸:「阿霖正好也很喜欢翠色。」
原来不是想起了我,是想起了恋人的喜好。
我心头一跳,朦胧地觉得有点奇怪。
一直到临近午膳的时间,皇帝才终于将我们喊了进去。
天家父子一来一往说了半晌话,皇帝的视线才终于施舍般挪到了我的身上。
「席五姑娘。」皇帝笑着唤我,「你祖母将你看得可真严实,说起来,除了年节宫宴行礼,朕都好像是第一次同你这样说话。」
「还请陛下恕罪,臣女体弱,病时面圣有诸多不便,并非祖母刻意不让臣女进宫。」
我垂眸恭敬道。
「能与陛下说话,是天大的福分,天下岂有人会不欢喜的。」
皇帝被我逗得一乐:「你这张嘴说的话可真叫人舒服。」
他指尖轻点了点桌面,瞅了一眼巴巴看他的顾承景,又对我道:「老四胡闹要退婚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
这场婚约之中,我的意见是最微不足道的。
从前顾承景在乎,于是显得重要。
但现在他不在乎了。
我说:「四皇子得心上人,是喜事,臣女为四皇子开心。」
顾承景冲我眨眨眼,露出了感激的表情,随即对皇帝道:「父皇,儿臣知道这事情委屈了席五姑娘,儿臣愿将名下其中一块封地给予她做补偿,为她请一个县主的品阶。」
皇帝敲着桌面的手停了下来。
他挑了挑眉:「席五姑娘是老公爵夫人亲自带大的姑娘,你以为这点身外之财,就能补偿人家姑娘受损的名声?」
「父皇……」
「行了。」皇帝打断道,「这婚约是朕当初开口定下,现在仓促之间,怎么好随意就退了。」
「你才回京,伤还没养好,等你脑子清楚了,再去想这些事。」
「若到时候你还是要退婚……」皇帝看向我,「席五姑娘,你就在朕的其他儿子之中挑一个,朕再补偿一个婚约给你,怎么样?」
这态度可是明晃晃向着我了。
从定婚,到如今异变,许多人都对我和顾承景的事情持反对意见。
只有皇帝,一直是挺支持的。
龙椅上的中年人目光慈爱,带着心疼。
那是就连我亲生父亲都没有给过我的偏向。
原本为了解除婚约进的宫,如今在皇帝的意思下,只能不了了之。
没有立刻能给心上人一个名分,顾承景走出皇帝宫殿时看起来蔫哒哒的。
皇后那边传了话来,说自己头痛,也免了我们再跑一趟去费口舌。
出宫时,顾承景骑着马在我的小马车旁边转了两圈。
他犹豫了下,开口道:「今天多谢你了,若是你回家之后听到有人多嘴多舌,你只管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收拾那些人。」
在这人人都怀了十七八个曲折心肠的宫里,顾承景是难得坦诚的好人。
我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冲他笑了笑:「多谢四皇子了。」
待他骑马远去,我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回家吧。」
8
我一五一十去了祖母那里,讲明白了今日在宫中的经历。
祖母不紧不慢往烧着茶水的炉子里丢了块银丝炭,漫不经心问道:「你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说吗?」
我点头:「他担心祖母真教了我什么,贪婪想将这些抓在手里。」
「就算当初顾承景没有去求这场婚约,我的婚事也只会落在某个皇子,最次也是皇帝亲眷的身上。」
「如今这样给我面子,只不过想诱惑、拉拢我。」
皇帝想让我对皇家死心塌地。
不论是他的哪个儿子都可以,只要我为之倾心、动摇。
他想看我与祖母离心。
即便如今在外人看来,公爵府落寞,就祖母一个已经年迈的弱女子,做不成什么。
但经历过祖母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皇帝,依旧深深忌惮祖母。
我心知,他也没忌惮错。
祖母的确一直在想着什么。
祖母笑道:「翠翠,你怎么想呢?」
「祖母最疼爱我了。」我垂眸盯着炉中烧得通红的炭火,「我清楚的。」
我清楚若是没有祖母,就不会有如今的席怀翠。
这么多年,我一日都不会忘却这件事。
我依赖祖母,我只有祖母。
我将烧开的茶水取下,给祖母已经空了些的茶杯添上水。
隔着茶水沸腾的雾气,我用余光打量着她。
祖母身上戴着的首饰,比起我今日在宫中瞧见的还要好很多。
已近花甲之年,她发间仍是乌油油的,不见白丝,脸上因保养得宜,窥不见老态。
但她的眼睛老了。
热腾腾的水汽熏得她眯起眼,烘出了些困倦疲态。
祖母将茶杯捧在手心中,轻声问道:「翠翠,你很喜欢顾承景吗?」
问题在心里滚了两圈,刺得有些疼。
「是孙女任性,让祖母操心了。」
我收回目光,一板一眼道。
「祖母为我谋划的未来,才是最好的。」
祖母抿了一口茶,细细打量我脸上的表情。
良久,她才露出一个满意笑容:「翠翠,祖母是希望你能好的。」
「你会得到祖母年轻时没能得到的那些,权啊,名啊,最后坐上祖母当年错失的那个位置。」
我乖顺地坐在一旁,点头。
「好。」
9
祖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吩咐我做什么。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却还没有册立太子。
即便顾承景呼声颇高,可事情没有到最后一刻,总有人不会死心。
也因此,各方蠢蠢欲动,满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
祖母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似的,为家里姐妹操持婚嫁,为父兄谋划交际。
却唯独不管我身上这尴尬的婚约还没有解除。
我也不急,每天除了问安查账,帮祖母打理那些产业,就是躲在房里练字。
顾承景初回京时掀起的那阵风言风语,很快又被更多新鲜猎奇的事情替代了下去,消失在了街头巷尾。
自受伤后,他便常拘在宫里,很少外出。
只偶然一次去商铺查账时,撞见顾承景给他的阿霖买首饰。
悄悄往他府邸送的那些方子,依旧没能唤醒他的记忆。
从前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瞧见我的人,这次只隔了一张桌子,却半点没有察觉。
对着一盘珠翠,青年认真地左挑右选。
最后纠结苦恼一阵,干脆全包了下来。
他踏着欢喜的步子,路过我身边时还在同身旁的随从叽叽喳喳。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我定定地看着那身影翻身上马远去,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
转眼已至春末。
入夏的最后一个月,我收到了一封马球会的邀帖。
这东西过了嫡母的手,由祖母吩咐,让春桃带到了我的手上。
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谁家的?」
「是祝国公家的帖子。」春桃道,「给每位小姐都单独下了一份。」
这种东西往日里不会有我的份。
与顾承景订婚之前,这东西被送到嫡母手里,她不会让我这张脸跟着去,夺她亲生女儿的风头。
只有送到祖母手里的,我才会偶尔跟着去。
看起来,这次对方虽然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但非常想见我。
我拆开邀帖看了眼。
寻常官话,没什么新奇。
随手折了折,我又拿起方才没读完的书信接着翻阅。
这封书信是我背着祖母,暗里让人查来的,有关顾承景带回的那个叫阿霖的姑娘所相关的一切。
很巧,这位阿霖姑娘,就是祝国公府不久之前才找回的小女儿。
春桃不忿:「这位祝小姐抢走了四皇子,现在又想见面羞辱小姐吗?」
我摸着书信之中「一切无异」四个大字,弯唇笑道:「大约是见婚约久久没有解除,有点急了吧。」
「不过正好,我也想见见她。」
见见这位顾承景心心念念的姑娘。
见见这位,明明一开始没有打算路过顾承景受伤地方,却在一次无意撞了头之后,临时闹脾气都要变道的,被找回的祝国公之女。
10
祝国公家的马球会定在了三日后。
面上说是新建马场的草长得正好,便群邀众人前来玩耍。
可谁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面上是马球会,实际上,只是祝国公生怕自己才认回的小女儿不受我们这些同辈待见,特意让她多见见世面。
祝国公三朝老臣,为人清正,桃李众多。
只可惜,他家子嗣单薄。
没有男孩不说,就连唯一的女儿也在几年前病故。
这场马球会,只说明了一个意思。
——她的背后,站着整个祝国公家。
所以即便请帖发得匆忙,来的人却也乌泱泱一片,好不热闹。
除去顾承景被皇后拘在宫里养伤没能来,几个对储君之位有点动静的皇子都来了。
就连一向备受冷落、早被人打成八皇子一党的九皇子顾行之,都赶着车驾陪着一起来玩。
草长莺飞,少男少女骑马击球,喝茶聊天,一派祥和。
家里的姐妹都不擅长马球,没人上场。
我坐在角落里,听着她们叽叽喳喳讨论谁家的少年更俊朗,打起马球来更厉害,目光一直暗暗跟着人群中央,被人簇拥着的,本次马球会主人公祝霖的身上。
漂亮的姑娘,柔弱,单薄,如同一朵颤颤巍巍绽放的白莲。
看着让人恨不得立刻将她保护起来。
身旁的大姐啧了一声,忽然开口道:「小五,方才凑近了一些才发现,你和祝霖的眉眼竟然还有几分相似呢。」
我敛眸:「哪敢和祝姑娘比。」
大姐翻了个白眼:「你也就这点胆子,怪不得留不住四皇子的心。」
顾承景忘了我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因此不论外面还是家里,大部分人都只觉得,是他变心了。
我沉默不语。
大姐又刺了两句。
见我跟个锯嘴葫芦一样,自觉没趣。
她翻个白眼:「跟个没心肝的假人一样。」
场上比赛再开,下人们送上新一轮的茶水点心,供人吃喝。
送东西的侍女路过我身边时,不知踩到了什么。
一个摇晃,手中捧着的茶水大半都撒到了我的身上。
春桃惊呼一声,连忙揪着人斥责:「你怎么做事的!」
小侍女吓得脸都白了,一边磕头一边请罪:「姑娘恕罪,奴婢……奴婢这就带姑娘去更衣,还请姑娘不要坏了玩乐的好心情。」
我拍拍身上染上茶色的衣裙:「无妨。」
抬起头,我与不远处正望过来的祝霖对上眼。
扬唇,对她和善一笑,对小侍女道:「劳烦你了。」
11
大部分没有出阁的世家女,因着手上没有实权,手段用来用去,其实也就是祖母给我说过的那些。
左不过,下药、动粗,然后栽赃陷害点事情。
我有些失望地掐灭房中催情的熏香。
拍了拍胸口,确认刚才路上吞下的解药不会吐出来后,我抓着袖中的毒药,努力从后窗翻了出来。
带我来的侍女早已不知所踪。
而春桃也在我的示意下,被支去拿我更换的衣裙,迟迟没有回来。
落地,闻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才咳嗽了两声,拖着步子,推开了旁边的空厢房。
不期然,瞧见了一个身影。
「五姑娘。」
顾子行坐在厢房的茶桌旁,慢悠悠地喝着茶。
狐狸眼的漂亮青年笑得眉眼弯弯:「好久不见。」
我和这位九皇子交集很少。
顾子行一向存在感不高,他虽然有颗聪明的脑袋,但生母早亡且家世不显,也不得皇帝宠爱,一直都是活在八皇子背后的跟屁虫,没有什么野心。
这许多年,可能最深的交集,就是幼时某次进宫,我被姐妹戏耍丢下,独自在御花园找路时,给了彼时快要饿死的顾子行一块馒头。
而后但凡见面,我只躲在人群之后对他点头行礼过,再无其他。
我垂眸:「不知道九殿下在此处饮茶,挡了殿下的兴,臣女这就离开。」
说罢,准备转身离去。
顾子行匆匆开口:「你没有挡我的兴。」
「我在等你。」
我脚步顿住,却听他又说。
「自我听闻四哥不想要这婚约后,我就一直在等一个见你的机会,席五姑娘。」
「方才来祝国公府时,我还在想如何能避着人和你见一面,只是没想到,祝霖这么快就给了我机会。」
我回头,见顾子行伸手示意一旁的空位。
「你要不要考虑和我合作?」
12
「臣女卑微,哪里有什么值得九殿下谋求的。」
顾子行笑道:「五姑娘不如坐下聊聊吧,你才从隔壁房出来没多久,时间还充裕得很。」
他眨眨眼:「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其他人如今过不来的。」
我没应顾子行的话走近。
但思索片刻,还是关上了身后的门,营造了一个相对私密的谈话环境。
有人这么费尽心思想要见我,真是头一遭。
左右等人来,还需要时间,我还真想听听顾子行想要说什么。
顾子行摇了摇手中折扇:「你不愿坐就不坐吧。」
我含笑看着他:「九皇子想说什么?」
户外忽然刮起了风。
树叶投下的阴影在顾子行的脸上乱晃,正好挡住他眉眼的情绪。
顾子行道:「若五姑娘想要选一个人扶持,这个人能是我吗?」
我心里猛地一跳。
他安抚道:「我说这话,不是威胁你什么。我生母虽然身份低微,但在进宫之前家里是干走镖生意的,在民间的消息渠道比我这几个兄弟要广许多。会发现老夫人手下的那些产业,纯属意外。」
「之前你选中我四哥,我没有争取的余地。如今他蠢笨变心,我想,是我这么多年的好运都攒到这一处了。」
顾子行摩挲着茶杯边沿。
他仍然是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却阴沉、诡谲,宛若蛰伏在黑暗里的蛇。
「我空有这点聪明,从无能发挥的空间,我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他们能想那位置,我不能呢?」
这些年来,八皇子所有政绩背后,多少都脱不开九皇子的身影。
我想过他会不甘心。
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贪心。
我依旧不动声色:「我仰赖祖母才能活到如今年岁,她不认可你,我没办法。」
顾子行定定地看着我:「席五小姐,他们不知道你,但我很清楚。」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你在庄子上被老夫人放弃,病得快要死的时候,真的没有想通吗?」
顾子行每说一句话,我的笑容便淡一分。
屋外,明明来时还是晴空万里艳阳天。
只片刻,不仅下起了太阳雨,风也愈来愈大。
我松开了袖中的毒药,站在原地和顾子行对视。
顾子行饶有趣味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不要总顶着一张虚情假意的笑脸,瞧瞧,这样有野心的表情多漂亮啊。」
我没有接话。
良久,我的脸上重新挂上笑意:「殿下,要做事,总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顾子行摇摇头:「你这人,总这样假得很。」
大风吹来的乌云很快敛去了大部分的阳光。
还没有来得及点蜡烛的屋中,顾子行终于开口。
一字一句。
他说,生母被人毒害身亡,她身上的毒,在怀胎时便过到了我的身上。
只是表面瞧着无恙,但他找过名医。
顾子行最多只能再活五年。
这就是他最有用的筹码。
13
祝霖带着做客的人们,浩浩荡荡往我这方向来时,顾子行已经走了。
她推门,没瞧见我,却也没露出一点异样。
待安顿好所有客人,见我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还一脸担忧地握住我的手。
「方才听你姐姐说你换衣许久未归,我还怕你会不会出什么事情,要不是忽然下大雨,我都是要先派人去找你的。」
我温和笑笑,反握住祝霖的手:「只是我的婢女去拿衣服时迷了路,让祝姑娘担心了。」
今日出门时天气非常好,这场雨,简直来得太出乎意料。
可在祝霖的计划里,这场雨却是决定她有正当理由带着人来的决定因素。
柔弱的姑娘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
我也借着这样的机会,暗暗打量她。
良久,她轻声道:「阿景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不会与你争抢的。」
祝霖对我的认知像是仅凭我对外形象,不知道我会用毒,也觉得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可面对说话时,我又觉得她好似很熟悉我,像是在照一面有些扭曲的镜子。
怪异得很。
「祝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道,「是我无能,婚嫁一直都是做不了主的,给姑娘添麻烦了。」
一来二去,她什么话头都没有占到。
即便依旧维持着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我也能感觉到,她牙龈都要咬碎了。
事情没能办成,或许还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意图,祝霖三两句想要结束话题,转身想要逃走。
「祝姑娘。」
我喊住她。
「祝姑娘聪明,我有个问题,想知道姑娘能不能解答一下。」
祝霖皱眉:「你说。」
「奇变偶不变下一句怎么解?」
她面上一片茫然。
不是故意伪装,人在面对熟悉的东西,哪怕一瞬,也会有不同。
但她真的是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眼神游移,很想说出答案,却迟迟无法开口。
最后只能抿唇回道:「抱歉,我不擅长这些。」
不是和祖母一样的人。
也幸好,不是和祖母一样的人。
我敛眸:「劳烦祝姑娘了,抱歉。」
或许我有点猜到,为什么顾承景会爱上她了。
14
入夏,皇帝又病了一场。
顾子行自和我谈话之后,没再只给八皇子当幕后人。
频频露脸,也在朝堂之上有了点声音。
但同样,也受到了八皇子,以及其余有能力皇子的打压排挤。
他没给我发来消息求助,只是苦苦撑着。
顾承景依旧没恢复记忆。
为着没解除的婚约,他和帝后别扭了许久。
这时,祖母终于想起来,我身上还有一份麻烦的婚约。
她翻看着我核对过的一众产业账目,神色疲倦,揉了揉眉心。
「翠翠,你怎么想?」
年轻时太过耗神,如今年长,祖母的精神也不太好。
她无力一一管束手下的生意,几乎全部都交在了我的手上,由我打理后再给她过目。
祖母也并不完全放心我。
重要的节点上,放着的都是只听祖母话的人。
我轻轻打着团扇为她纳凉,开口道:「孙女觉得,若看现在大势,选顾承景最轻松。」
祖母猛地将账目阖上。
离得近,薄薄的纸张啪的一声抽在我脸上,清脆如同挨了一巴掌。
我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对上祖母怒意的目光。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这样看着我。
我抿唇,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孙女不是……」
「翠翠。」
祖母打断我。
「顾承景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
我眸光闪动,想说什么。
祖母却再一次打断了我。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待恢复记忆之后,他这份愧疚,比什么都有用。」
我哑然,低下头不说话。
祖母捧起我的脸,用指腹轻轻揉着刚刚被纸张打过的地方。
她眸里的怒火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许许多多复杂到我有点读不懂的感情。
「只要有祖母的帮忙,不论你选谁,你都能坐到这世间女子最想要的位置上。」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祖母的目光会这样温柔地停留在我身上。
我的目光看向账目旁写着顾子行近来动态的书信。
依恋地蹭了蹭祖母的手心:「我都听祖母的。」
15
又过十来日,皇后千秋,在水上设下游船宫宴。
皇后一向不喜祖母,特意跳过祖母,给家里其他人都下了帖。
祖母习以为常。
她为我准备了漂亮的新衣裙,将我送到马车上。
「这次眼睛别只盯着一个人。」她道,「多看看吧。」
我点头应好。
不过说来好笑,这皇后不喜祖母,但这千秋宴用到的游船,却还是祖母从前所做。
祖母耗了一年时间,亲自监工。
本来是给先皇当生辰礼,后来出宫带不走,被抹去了制作者的名字,留了下来。
游船庞大华丽,六品及以上官员家眷,还布置了许多游玩表演。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理所应当的,我也看见了顾承景。
他一直围着祝霖转圈圈,脸上笑盈盈的,瞧着无比满足。
里头主宴是重臣皇家亲眷的小席,但顾承景一敬了酒,祝了寿,便耐不住溜到了外面。
灯火摇曳,有情人嬉笑打闹,爱意缱绻。
远远地,我还听见他向祝霖讨饶:「好阿霖,别生气了,你看看我。」
——翠翠,你多看看我。
回忆纠缠住心脏。
我没忍住,撇过脸,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夏日夜里还是有点凉的,注意身体。」
顾子行的声音,伴着肩头温暖一并出现。
我裹着披风:「多谢。」
不远处,听到动静的顾承景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在我和顾子行身上转了一圈,不知道想了什么,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祝霖唤他,顾承景才回过神,拿着才做好的糖葫芦,带着姑娘离开了这片人群。
我一直盯着两人的背影。
「你会回头吗?」
顾子行问我。
我侧头看他:「你觉得呢?」
顾子行苦笑:「我可真是怕死你回头了,我现在可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五姑娘。」
风停了。
我取下披风交还给顾子行。
「放心吧。」我说,「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16
因是整岁,这次的千秋宴一共要办三天。
前两日我跟着宴席吃酒,没事了就回房休息,无事发生。
一直到第三日晚。
闹了三天,大家都有些累了。
最后一顿酒足饭饱,大家纷纷默契回房歇息。
这时,有个小侍女截住了走在人群最后的我,偷偷给我塞了一张纸条。
有人约我半个时辰之后在船侧无人的厢房见面。
是顾承景的字迹。
我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原本因为身体不好而涌上的疲累都褪了个干净。
呆呆坐在床尾想了好一会儿,我喊醒春桃,让她在厢房里待着,自己则去赴约。
最下一层住着最末等官员的亲眷,管得并没上面几层严格。
又是累了三天,巡逻的守卫也懈怠不少。
我轻松绕过人,来到指定的地方。
等了许久后。
我不意外地看见了祝霖。
她一来便直入主题:「你向皇上开口退婚吧。」
我没答话。
环顾四周,没有灯笼,唯一能照明的只有头顶过分明亮的月光。
是个陷害人的好地方。
「顾承景迟早有一天会恢复记忆。」
祝霖气极反笑:「那你就是不肯退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席怀翠,一开始我也不想这样的。」她道,「我给了你时间,你要是早点乖乖退了婚,后面什么事都不会有。」
「所以你就每次都要在宴会上闹这些事?」我不解地问道。
祝霖思维游离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你管我闹什么,有用就行!」
她快步走近,狠狠抓住我的手臂。
「我知道你不会水。」她恶狠狠道,「这附近没有守卫,我只喊了四皇子来,你猜,等会儿他会先救谁?」
「你死死心吧,席怀翠。」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畔,我感觉到身体重重砸在了水面上。
而后,冰冷、窒息的江水紧紧地将我包裹住。
挣扎几度,我看见顾承景跳了下来。
他似乎在上面犹豫了一会,但一下水,便坚定地朝着祝霖的方向游去。
我呛了好几口水,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别的什么,忽然软弱地想哭。
可在水中,我又分不清,我究竟哭没哭。
顾承景捞起了人,确认祝霖安全后,朝着我这边开口:「席姑娘,我……」
扑通一声,不等他说完,另一道影子也砸进了水里。
顾子行拽着两个木桶,费了好大力气才扑腾到我身边,将我上半身搭在了其中一个木桶上。
我吃力地呕着水:「你来晚了。」
顾子行艰难地浮起来,拍着我的背:「抱歉抱歉,我不会水,所以找了会工具。」
两个不会游泳的人只靠着木桶扶着,狼狈如同两只落水狗。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这一刻,心里那点子不痛快忽然就被冲淡了。
我没忍住看着顾子行,真情实感地笑了一声。
一个浪拍来,听到动静下来的救人的婢女侍卫也终于到了身边。
顾子行冲我眨眨眼。
我也终于放心地倚靠在婢女身上,松了那口撑着的气,昏了过去。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