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晚年反思,承认:受时代限制,作品里有太多生硬的宣传说教!
发布时间:2025-08-12 21:29 浏览量:2
《艳阳天》第一卷犹如一颗投入文学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赞扬之声与争议之音此起彼伏 。赞扬者沉醉于其对乡村生活细致入微的刻画,仿佛能从字里行间闻到泥土的芬芳,感受到农民们的喜怒哀乐;而争议则聚焦于 “中间人物” 的刻画,有人认为浩然对 “中间人物” 投入的笔墨过多,使得富裕中农等形象占据了过多篇幅,甚至给人一种 “中农是主流” 的错觉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描写削弱了正面人物那朝气蓬勃、勇往直前的劲头,就像一幅画中,次要元素过于突出,反而掩盖了主角的光芒 。
为了回应这些争议,也为了更突出正面人物形象和主要矛盾,浩然在《艳阳天》的第二卷和第三卷中,对作品进行了大刀阔斧的调整 。他虽然没有减少反面人物和次要人物的数量,却巧妙地压缩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以弯弯绕为例,在第一卷中,弯弯绕丰富的内心活动是其形象塑造的关键,那些精打细算、自私自利的想法,通过他的内心独白展现得活灵活现 。然而到了第二、三卷,他的心理活动被大大简化,原本生动的内心世界变得单调乏味,作家的客观叙述取代了他的内心活动 。这种转变,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关于写 “中间人物” 的非议,却也让弯弯绕这个人物的真实性大打折扣,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变得空洞而苍白 。
当创作的笔触延伸到《金光大道》时,“中间人物” 的命运发生了更为显著的变化 。他们的活动空间被进一步挤压,只剩下寥寥几人,如小算盘秦富、秦凯、周世勤等 。这些 “中间人物” 的形象也被定型,成为了敌人冯少怀手中的傀儡、帮凶和敌对势力的被利用者 。秦富父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利益,自私自利,在冯少怀的挑拨下,与正确的道路背道而驰 。尽管后来在高大泉等人的帮助下,秦富父子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但这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凸显主要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他们自身的成长和转变显得仓促而缺乏说服力 。
《艳阳天》虽以阶级斗争观念为结构主线,但浩然穿插大量乡俗俚趣描写,让阶级和路线斗争主题部分通过乡村日常生活展现;而《金光大道》中,阶级斗争话语达到日常生活化程度。
在农耕时代的中国,血缘关系是家庭伦理的基石,父子、兄弟之间的亲情被视为最珍贵、最可靠的情感纽带,“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这句俗语,生动地体现了血缘关系在传统乡土社会中的重要性 。然而,在浩然笔下阶级斗争日益激烈的东山坞和芳草地,这一传统观念遭遇了严峻的挑战 。血缘不再是维系家庭成员感情的唯一基础,个人的阶级立场和信仰逐渐成为感情的出发点 。
在《艳阳天》中,马老四与马连福父子的反目分家,便是这一变化的典型例证 。马老四,这位东山坞的道德楷模,一心扑在维护农业社上,他的心中,集体利益高于一切,农业社的发展关乎着整个村子的未来,也承载着他对社会主义的坚定信仰 。而他的儿子马连福,却被狭隘的个人利益蒙蔽了双眼,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小家庭 。他站在了中农、富农的一边,与父亲的立场背道而驰 。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父子俩彻底决裂,分道扬镳 。这一事件,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东山坞的村民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
地主马小辫家同样存在着这种因阶级划分而导致的血缘关系弱化 。马小辫作为地主阶级的代表,是阶级敌人,他被东山坞广大贫雇农和积极分子严密监视,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 。而他的大儿子马志德和儿媳李秀敏,却属于可以教育好的、被争取的进步分子 。
起初,马志德在人前总是对父亲以 “他” 相称,“爸爸” 这个词难以从他口中叫出,即便在人后,他叫父亲一声 “爸爸” 也是带着犹豫和挣扎 。萧长春等人不断地对他进行教育,希望他能提高觉悟,不要做一个愚昧的孝子,要认清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 。后来,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萧长春将马志德夫妇从地主分子中划了出来 。
随着阶级斗争的深入,马志德逐渐认清了父亲的真实面目 。当他确信父亲就是杀害小石头的凶手时,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他愤怒地指责父亲:“你就是那种最毒最坏的地主!你不光心里想,嘴上说,你真干了坏事儿!你要毁大伙儿,毁我们俩个,还要毁我们没出世的孩子 。我们这辈子再不能背你的黑锅了…… ”
这些事例表明,在大背景下,血缘关系变得脆弱不堪,立场成为了人们判断是非、选择立场的首要标准 。传统的家庭观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家庭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情感共同体,而是被卷入了复杂的斗争之中 。
传统的婚姻关系遵循着 “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 的模式,丈夫在家庭中占据主导地位,妻子则处于从属地位 。新中国成立后,男女平等的观念如春风般吹遍大地,妇女从家庭的狭小空间中走了出来,成为了 “能顶半边天” 的新女性 。在新的伦理秩序下,夫妻之间的关系首先是革命同志的关系 。
焦淑红曾说:“以后,两个人(焦淑红和萧长春)也许能成为夫妻,也许不能成为夫妻;成了是革命同志,成不了也是革命同志,只有革命同志才是最宝贵的关系 。” 在他们看来,共同的革命理想和信仰才是维系彼此关系的最重要纽带,而夫妻之间的情感则退居其次 。
韩百仲和焦二菊夫妇也是如此 。夏日的夜晚,别的夫妻或许在月下话家常、诉衷情,享受着家庭的温馨 。而他们二人却坐在家中,共同学习《党员课本》 。围绕着焦二菊不认识的 “圣” 字,韩百仲展开了一番关于革命的议论和思考 。他们的对话中,没有家长里短,只有对革命事业的探讨和忠诚 。
玉珍和焦克礼的婚姻同样受到了影响 。为了帮助丈夫焦克礼克服 “思想根子上的” 畏难情绪,玉珍在一次团员大会上,将一些夫妻之间的 “私房话” 向组织作了汇报 。她详细地讲述了焦克礼在面对当队长的事情时的种种表现,包括他的愁眉苦脸、不服气、对弟弟妹妹发脾气等 。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让组织帮助焦克礼端正思想,更好地为革命事业服务 。在她看来,夫妻之间不仅要相互关爱,更要相互监督,共同进步 。
《艳阳天》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乡村画卷,以阶级斗争为主线,却又巧妙地穿插了大量乡俗俚趣的描写,使整个作品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独特的艺术魅力 。浩然仿佛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家,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东山坞的每一处角落,让读者能真切地感受到乡村生活的质朴与真实 。
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充满乡俗风情的场景 。比如,东山坞的村民们在麦收时节的忙碌身影,他们头顶烈日,手持镰刀,在金黄的麦浪中穿梭,汗水湿透了衣衫,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那麦收的场面,充满了劳动的气息和生活的热度 。打谷场上,人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收获的果实,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气中 。女人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拉着家常,家长里短、邻里琐事,都成为她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孩子们则在一旁嬉笑玩耍,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声,为这个宁静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这些乡俗场景的描写,不仅展现了乡村生活的丰富多彩,也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了当时农民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 。
再比如,小说中对乡村传统节日的描写也十分生动 。春节期间,东山坞的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贴上了大红的春联和福字,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氛围 。人们走亲访友,互道祝福,分享着一年来的收获和喜悦 。孩子们穿着新衣,拿着鞭炮,在村子里欢快地奔跑着 。大人们则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品尝着丰盛的年夜饭 。这些节日场景的描写,不仅体现了乡村的传统文化和风俗习惯,也表达了农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
相较于《艳阳天》,《金光大道》在叙事主题与风格上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其中最显著的特点便是斗争话语的日常生活化 。在这部作品中,阶级斗争不再是抽象的概念或偶尔爆发的冲突,而是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渗透到了芳草地村村民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
从人物的言行举止中,我们便能清晰地感受到阶级斗争话语的存在 。高大泉作为社会主义道路的坚定拥护者,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充满了阶级斗争的意识 。他时刻关注着村里的动态,警惕着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 。当他发现冯少怀等人企图破坏农业合作化时,他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与他们进行坚决的斗争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社会主义的坚定信念和对阶级敌人的批判,如 “我们走的是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谁也别想阻拦我们!”“那些想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些话语,不仅表达了他的立场和决心,也成为了激励村民们团结奋斗的精神力量 。
而像秦富这样的 “中间人物”,在阶级斗争话语的影响下,也逐渐发生了改变 。起初,秦富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小利益,对社会主义事业持怀疑态度 。他与冯少怀等人勾结,试图破坏农业社 。但在高大泉等人的帮助和教育下,他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逐渐转变了思想 。他的转变过程,也是阶级斗争话语在日常生活中发挥作用的体现 。在与高大泉等人的接触中,秦富不断受到社会主义思想的熏陶,他开始明白只有走社会主义道路,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幸福生活 。
在情节发展方面,《金光大道》中的许多事件都围绕着阶级斗争展开 。比如,芳草地村在成立农业社的过程中,遇到了重重困难和阻力 。冯少怀等人四处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试图破坏农业社的成立 。高大泉等人则积极发动群众,与冯少怀等人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 。他们通过召开村民大会、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等方式,宣传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让村民们认识到农业合作化的重要性 。这些情节,将阶级斗争融入到了日常生活的琐事之中,使读者深刻地感受到了阶级斗争的复杂性和激烈性 。
与《艳阳天》相比,《金光大道》在叙事风格上更加直白和强烈 。《艳阳天》虽然也以阶级斗争为主题,但在叙事过程中,通过乡俗俚趣的描写,使作品具有一定的含蓄性和艺术性 。而《金光大道》则更加直接地表达了阶级斗争的主题,语言更加简洁明了,情节更加紧凑 。这种叙事风格的差异,反映了浩然在不同创作阶段对社会现实的不同理解和表达 。
三突出“样板戏” 以其鲜明的政治主题、高度的理想化和程式化的表演,成为了当时文艺创作的典范 。“三突出” 创作原则则强调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 。这种创作理念的盛行,使得作家们在创作时不得不遵循这些规则,以符合时代的要求 。
浩然也深受其影响,在创作《金光大道》时,严格遵从 “样板戏” 经验和 “三突出” 创作原则 。他将高大泉塑造为一个近乎完美的英雄人物,他出身贫苦,对党的忠诚坚定不移,在面对阶级敌人的破坏和错误路线的干扰时,始终保持着坚定的立场和顽强的斗志 。他带领芳草地村的村民们与地主冯少怀等阶级敌人进行坚决的斗争,积极推动农业合作化运动,成为了社会主义道路的坚定捍卫者 。而像秦富等 “中间人物”,则被塑造成了反面形象的附庸,他们的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与高大泉的高大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这种遵从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当时宣传的需要 。通过塑造高大泉这样的英雄人物,作品传达了社会主义的坚定信念和对阶级敌人的批判,激发了人们对社会主义事业的热情和信心 。在那个时代,人们渴望看到英雄的力量,渴望从文学作品中汲取精神力量,《金光大道》的出现,正好满足了这种心理需求 。然而,这种创作方式也存在着明显的弊端 。为了突出主要英雄人物,作品往往对其他人物进行了简单化和脸谱化的处理,使得人物形象缺乏立体感和真实感 。“中间人物” 的复杂性被忽视,他们的内心世界和人性的多面性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现 。
从《艳阳天》到《金光大道》,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浩然创作理念的转变 。在《艳阳天》中,虽然也受到了当时政治环境的影响,但浩然仍然保留了一定的创作自主性,他通过对乡俗俚趣的描写,展现了乡村生活的真实面貌,人物形象也更加丰满和立体 。而在《金光大道》中,由于对 “样板戏” 经验和 “三突出” 创作原则的过度遵从,作品的文学性和艺术性受到了一定的损害 。
争议反思“八个样板戏,一个作家” 的说法,是特殊年代留给文学界的一道复杂印记。这里的 “一个作家” 直指浩然,而这一标签的背后,既有时代语境的特殊加持,也藏着文学评价的多重争议。要回答 “浩然是否配得上”,需跳出非黑即白的判断,从历史语境、文学特质与时代影响三个维度细细拆解。
从历史语境来看,这一说法的诞生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时代烙印。当时,文学创作受到束缚,八个样板戏几乎垄断了文艺舞台,而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则成为当时少有的能公开出版的长篇小说。他以农村题材为核心,塑造了萧长春、高大泉等 “社会主义新人” 形象,紧扣 “阶级斗争”“农业合作化” 等时代主题,恰好契合了当时的宣传需求。在文学作品极度匮乏的背景下,浩然的创作填补了空白,成为推崇的 “样板”,这一标签更像是时代选择的结果,而非纯粹的文学价值评判。
从文学特质来看,浩然的作品呈现出鲜明的两面性。他对农村生活有着扎实的观察与体验,笔下的乡村风光、民俗细节充满生活气息,比如《艳阳天》中对麦收场景的细腻描绘,对农民语言的生动运用,展现了他扎根基层的创作优势。但受限于导向,其人物塑造陷入了 “高大全” 的模式化陷阱:正面人物永远坚定无私,反面人物则脸谱化地承载 “阶级敌人” 的功能,人性的复杂性被简化为阶级立场的对立。情节推进也往往围绕 “阶级斗争” 展开,故事走向服从于预设的结论,文学的审美价值与思想深度被大大削弱。文学批评家雷达曾指出:“浩然的小说是政治命题的文学演绎,人物成为理念的传声筒,而非有血有肉的生命个体。” 这种创作局限,让他的作品在文学艺术性上打了折扣。
从时代影响来看,浩然的作品在特定时期产生了广泛的社会效应,却也难逃历史的审视。《艳阳天》《金光大道》发行量巨大,成为几代人的集体阅读记忆,客观上记录了特定历史阶段的农村面貌,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但随着时代变迁,其固化的政治叙事与单薄的人物塑造逐渐显露局限。当文学创作回归多元与真实,人们更期待看到复杂的人性刻画、深刻的现实反思,而浩然作品中浓厚的政治色彩,使其难以进入经典文学的核心序列。值得注意的是,浩然晚年也对自己的创作进行了反思,承认 “受时代限制,作品里有太多生硬的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