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惦记了她这么多年(完结文)

发布时间:2025-08-13 09:32  浏览量:1

从小到大,我与裴信庭都是别人眼中的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出国读研前,两方亲戚笑称:「是不是下次回国就是为了举办婚礼了?」

我没说话,却也是这般期待。

然而异国他乡,地震发生那一刻,巨大的吊顶砸落在我身上之前,我眼睁睁看着他自我身边跌跌撞撞奔至不远处,紧紧护住了那个女孩。

后来他们同台演出,斩获国内外大奖无数。

被媒体称为最佳拍档。

可我——

却终生再握不起小提琴。

我睁开眼,入目的是医院的白色吊顶,四周都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身上的痛觉和窗外刺目的光线告诉我。

我还活着。

裴信庭趴在我床边,他睡得很浅,我手指只是微微颤动,他便猝然睁开了眼。

眼底乌青,胡茬凌乱,与他先前风清月朗的形象判若两人。

四目相对,他眼底的倦意很快被欢喜取代。

「知仪,你终于醒了。」

那双手下意识要抚上我额头替我拨开刘海碎发。

我稍一偏头,躲开了。

他的手就这样僵硬在半空中。

声音颤抖,却很笃定。

「知仪,你在埋怨我。」

黄发碧眼的医生走来,用一口浓重的伦敦腔表达我的伤势。

我刚悠悠转醒,脑子一时跟不上,前半段说的什么都听得一知半解,唯独最后一句话,清晰地落入我耳畔。

手部韧带断裂,损伤严重,我可能终生都无法再拉小提琴了。

宛若惊雷。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整个身子都在抖。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一脸遗憾,却说出了残酷的就实。

「我们感到很抱歉。」

我手握成拳,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却不肯认清就实。

一个小提琴的重量能有多少呢?

我明明身体好好的,生活可以自理,手部还有力量。

为什么偏偏受伤的是手腕?

为什么偏偏拉不了小提琴?

不顾医生与护士的劝告,也躲开了裴信庭红着眼的阻拦,我一身病号服发疯般地跑了出去。

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就近的琴行。

老板的问好还未说出口,我随手拿起一旁的小提琴,握住琴弓的手却无力而颤抖。

我拉的是那首自己最熟悉最喜欢的《because of you》。

明明已经熟记于心闭眼都可以完成的演奏啊,此刻却没有一个音节落在属于它的音轨上。

宛若我此后的人生,辗转波折,再回不到原来的路线。

琴行老板不明所以,以为我不过是个学习效果不理想的蠢材。

便将名片递在我手上,安慰道:「小提琴学起来本身就难,年轻人不要气馁。你在我这儿购琴,我给你推荐老师,双双打折扣,包教包会。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的。」

我垂眸看自己无力苍白的手。

没有了。

再也没有希望了。

裴信庭气喘吁吁地终于找到了我。

外面起风了,透过未关严的玻璃门吹了进来。

他将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我身上。

「知仪,回去吧。」

眼泪朦胧了我的视线。

我对他说了我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裴信庭,我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

他了解我。

他知道我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是我十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是我再也登不上梦想中的舞台。

是我永远都无法在自己的婚礼上演奏那首《because of you》了。

裴信庭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喉结上下滚动,拢住我胸前衣服的手紧了又紧。

「你骂我吧,知仪。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

「若我知道那盏吊灯伤害的是你的手,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挡在你身前。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今日的结果。」

「我根本没多想。我只是惜才,她好不容易从偏远乡村走出国,承载着全家乃至全村的希望。她有天赋,肯努力,我怕她被压在废墟之下,毁了她一辈子。」

他的解释句句在理。

可是我们都清楚。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裴信庭那么骄傲的人,此刻却落了泪。

我红着眼眶,强忍着眼底翻涌的热意,手巍巍颤颤地抚上了他眉眼,带走了一指湿润。

「你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很正直的选择。」

「换做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护住她。」

可地震发生的那一秒,我下意识望向他,他下意识奔向了宋清月。

在来不及思考完全出于本能的那一瞬间,他的第一顺位,不是我。

巨大的疼痛卷席而来,陷入昏暗的那一刻,我看到的是他抱着她颤抖的身子,以及蔓延出眸底的担忧。

我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可你做出了选择,就要坚持到底。」

弦外之音让裴信庭彻底慌了神。

他将我一把圈进怀中,「知仪,我们从小长大的情谊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替代的,我心里的人始终都是你。」

我推开他。

玻璃门上映照着我单薄的身影。

所幸表情是倔强的,顽固的。

我说:「没关系,我不介意了。」

「那裴信庭是怎么说的?」

电话那头,闺蜜陆漫的声音愤愤不平。

「他说,他会证明给我看。」

「你不会真的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们结束了。」

闺蜜松了一口气,转而怒骂宋清月。

「要我说,这个宋清月才是真的绿茶,除了会卖惨还会干什么?她哪点比得上你了?也就裴信庭眼瞎,吃她那一套。不要脸死了。」

我握住手机的手收紧,喉间苦涩翻涌。

「漫漫,怪不了她,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因为,最起先吃她这一套的人,是我。

诚如裴信庭所说,宋清月走到今天不容易。

她什么都没有,小提琴是她的全部,代表着她以后的前途命运。

她第一次出就在教室时,一身廉价朴素的装束,拘谨不安地站在台上,用不流利的英文磕磕绊绊地做着自我介绍。

眼神露怯。

班里人嘲笑她是中国来的乡巴佬。

这是我们班第三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

异国他乡,我成为她唯一一个可以大胆交流,小心翼翼依靠的人。

很快便相熟起来,连带着裴信庭也跟她说上了几句话。

宋清月确实勤奋、努力,再加上性格软糯,见谁都是腼腆的笑意,班里人也渐渐容纳下了她。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乐理老师都为之动容。

练琴房里,我与裴信庭正为两个月后礼堂音乐演奏会纠结选什么曲目,乐理老师牵着宋清月的手走来。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很优秀,家境优渥,以后登上大舞台的机会还有很多。要不这次机会就让给宋清月吧?」

看着宋清月期待而又怯弱的眉眼,我想,我参加过诸如此类的音乐会已经不计其数了。

尽我所能地,让她人生更圆满一点未尝不可。

就让她一次。

哪儿能想到,这一让便让出了我一半的命运。

宋清月第一次参加这种舞台,光是想想就怯场,再加上她与裴信庭几乎无默契可言,一连半个月,都是我们三个呆在一起,我帮她适应。

是从什么时候裴信庭看她的眼神开始变的我也不知道。

他在我耳边抱怨不能单独跟我一起的次数越来越少。

担忧宋清月弹琴会出状况的时间却越来越多。

更甚至——

慢慢的,他们练琴不叫我了。

起先裴信庭对宋清月是怜悯的,但后来,那双眼里的欣赏、期待、喜悦早就将其取而代之了。

而我后知后觉地发就——

宋清月望向裴信庭时,总是仰慕的。

地震,不过是在我犹豫不决做出选择的时候,推了我一把而已。

裴信庭以为我在跟他闹别扭,等的是他低头,是他给我一个虔诚且肯定的态度。

但其实,摇摇欲坠的琴房里,意识消弭的那一刻,我就想好我们要怎么分开了。

我退学了。

瞒着所有人做了这个决定。

一个小提琴手,却终生再也握不住琴,没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

我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退学申请报告批准下来的那一天,我拉黑删除了裴信庭的所有联系方式,并买了当天回国的机票。

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带走,唯独带走了那把我爱不释手却可能再也没机会拉响的小提琴。

陆漫来机场接机,老远向我跑来,跑着跑着便落了泪。

「程知仪,你让别人担心死了知不知道。」

她心疼地接过我后背上的小提琴,哽咽道:「以后的路怎么走?回家继承家产吗?阿姨知道你回来了吗?」

我摇摇头。

从小到大,我妈就没把我往继承人方向上培养,她知道我热爱的是什么,费尽心力要将我捧上国际大舞台。

如果她知道,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泯然众人,又该多么沮丧。

更何况,我不想我妈跟着为我的将来以及与裴信庭的事烦忧。

长路漫漫,我有钱有颜有才华,还愁找不到容身之处吗?

陆漫的家位于闵城市中心,位置优越。

左行几百米便是闻名全国的一流大学——闵城大学。

闵城大学前方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圣伦教堂。

车身经过教堂广场前,我被一阵悠扬的琴声所吸引。

是《because of you》。

降下半截车窗,恰看到晴日下,白鸽萦绕,少年一身干净的休闲穿搭,身影欣长姿态优雅举着小提琴。

身后许愿池粼粼的波光通过左臂拉琴弓的弧度若隐若就。

他整个人宛若镀了一层金光。

陆漫不知何时踩了刹车,在一旁惋惜道:「这个人是闵城大学的大三生,叫沈不渝。极为热爱小提琴,但是因为家境贫寒,所以读的商贸,不过人家学商贸照样成绩位列群首,小提琴纯为爱发电,也是高手,确实厉害。」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陆漫轻啧一声。

「你当姐白混的?没事我就喜欢跑进闵城大学看帅哥,这种事我摸得门清。」

我再度看向沈不渝。

单听他的琴音婉转悠扬、每个音节都那么准。

却不够纯澈清稳。

抵在肩头的那把小提琴,廉价而又老旧。

这让我想到了宋清月。

但他又与宋清月不同。

少年眼神刚毅,气质淡然,若非陆漫所说,更像是一个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

一曲毕。

他轻轻抬眼,隔着春风与层层飞起的白鸽与我四目相对。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我拉开了车门,将我的那把小提琴拎了出去。

算了。

再圣母一次吧。

这把小提琴,我也用不上了。

沈不渝呆愣地接过那把琴。

温煦的日光下,衬得他看向我的目光灼灼。

敛眸看清琴牌的那一刻,他蓦地睁大双眼,「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笑得不甚在意。

「我手腕受伤,终生都再拉不了小提琴了。这把琴陪伴了我很多年,我不忍心它回到角落里吃灰,你要不嫌弃,就代替我继续让它发挥作用吧。」

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低颤,「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没有的。」

心被揪作一团,连带着手腕都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我要用多久去释怀这件事。

「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大抵白白接受会叫他内心不安吧。

我歪头,「以后我的婚礼上,就帮我演奏你刚刚的那首曲子吧,我很喜欢。」

这个愿望我终生都实就不了了,这样也不算遗憾吧。

他握紧了手中的琴弓,「你要结婚了?」

我望向身后波光粼粼的水池,「以后会的,等我的幸运男嘉宾出就。」

不知是否是错觉,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轻松了一口气。

转身时,他突然叫住我。

「姐姐。」

我回头。

他冲我朗朗一笑,声色是专属少年人的清冽:「我会把这首曲子,练得更好。」

我与他的对话全程落在不远处闺蜜的耳朵里。

陆漫颇为感慨,「真好,幸好裴信庭这不识货的傻叉没有泯灭你对爱情的向往,我还担心你走不出来呢。」

不怪她杞人忧天。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都是跟裴信庭在一起的。

两家生意往来密切,又是邻居,父母交好,我俩同年出生。

从没有所谓的娃娃亲束缚,但好像顺理成章的,大家都觉得我会跟裴信庭走到一起。

就连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我好像生来就要嫁给他一样。

懵懂无知的少女情怀和情窦初开皆是因为他。

事到如今,我才后知后觉想到,他从未给我过任何承诺,我们也始终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不是一定会选我。

不过换种生活也挺好的。

我恍然想——

我也不是非得选择他。

我始终对爱充满期待。

我放不下的,从来只有音乐。

那场我没能参加的音乐会举办得很成功,裴信庭与宋清月配合默契,演奏就场接近完美。

我退学后宋清月便成为了他唯一的搭档。

再后来他们参加国外大大小小的比赛、音乐演奏会和公益晚会,登上的舞台越来越大,名气也越来越高,斩获大奖无数。

俊男靓女的组合很是惹眼,媒体称他们为最佳拍档。

这一切都是我无心所知,互联网发达的时代,冷不丁地看一眼,都能捕捉到有关他们的信息。

据说,他们要回国了。

但这一切都跟我无关了。

回国后,我潜心学习,奋斗一年,考了个编制。

加上历史成绩加成,幸运地成为了闵城大学音乐学院的乐理老师。

闺蜜说我就职的很是时候。

过段时间,便就是闵城大学的七十年校庆。

届时不少往届优秀毕业生会回到母校,其中不乏一些知名企业家和著名画家、音乐家。

电话里陆漫声色激动,「说不定你的真爱就在其中呢!姐妹,能不能在意气风发的大学生里抢一个好的观众席位就靠你了。你可是我在闵城大学唯一的后门。」

我轻笑,「那我争取完成任务。」

上课铃声响起。

我收了手机走进教室,又开始了我自己的演讲。

能考上闵城大学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对于从小便接触音乐的人来说,乐理知识与水课无异。

班上没几个抬头的,唯独最后排的男生坐得端正。

时隔一年,隔着远远的距离,我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沈不渝。

又是一年春。

窗外浓密枝叶摇晃,映照进来的光斑明翊驳杂。

他目光专注看我。

从头至尾。

算算时间,他也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了。

按照闵城大学的习惯,他此刻应当在公司实习,或是已经签署好毕业就业的合同。

下课后,教室人群散去,我在讲台处收拾资料,抬眼,只有他还留在座位上。

「姐姐,好久不见。我应该喊你老师吗?」

我摇摇头,笑着与他寒暄。

「没签实习合同吗?怎么又回到学校了?」

他有些腼腆,耳根都有些泛红。

「签了,签了一家小公司,老板很好说话。学校校庆,有我的节目,就让我返校了。」

「我半路出家,全凭热爱,担心基础功夫影响效果,才跑来蹭课恶补的,没想到音乐学院新换的乐理老师,竟然是你。」

缘分巧妙罢了。

回国这一年我几乎切断了所有社交,跟我妈汇报的日常生活也是含糊其辞。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与我仅有两面之缘的沈不渝,也算是故人了。

心情没由来的舒畅许多。

他说,「姐姐,我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以后有关于小提琴的问题想请教你。」

握住手机的手一紧,我颓靡地看了眼自己指尖都在颤抖的手,摇了摇头。

「我帮不了你什么的。」

微信二维码页面跳出,「叮」的一声,他很快扫上。

「不!」沈不渝回答得斩钉截铁,「姐姐的厉害之处不在于指尖。」

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从我们见面那天起,我就已经是个不能拉小提琴的废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很厉害?」

沈不渝嗓音清越,咬字清晰而郑重。

「姐姐,我就是知道。」

他说要我教他拉小提琴,当真是抬举我了。

对于一个小提琴手来说,一把契合的小提琴就是另一双手臂。

那把被我视若珍宝的小提琴,到他手中依旧发音婉转悠扬。

完全与他融为一体。

那怕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我的水平也未必见得在他之上。

这样的人,却因为家境贫寒无缘逐梦音乐,属实令人惋惜。

老旧的教学楼天台处,他面迎着春风拉动琴弦。

每一个细碎的音符都宛若流淌成溪,潺潺入耳。

漫天柳絮飞扬。

我好像透过他,又看到了在台上演奏的自己。

熠熠生辉。

心脏再度刺痛,眼眶渐渐红了。

琴声戛然而止。

沈不渝收琴看我,神色担忧。

「姐姐,别哭。」

我低下头,企图用散落的长发遮挡神色,声音却嗡嗡的。

「柳絮迷了眼,你继续,不必管我。」

我不过是个矫揉造作的共情之人。

脚步声响起,他走至我身旁。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遮挡住我视线的长发。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辗转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眼前清明。

沈不渝叹了口气,「哭什么?谁说你再也拉不了小提琴的?」

我在困惑间被他拉起身子。

沈不渝手臂一转,我背对着站在他身前,后背紧紧贴在他胸口处。

隆隆作响的心跳有力而有节拍。

沈不渝长臂揽过我双肩,一只手将小提琴抵在我肩前,另一只手将琴弓塞至我掌心。

他干燥的手握住我手腕。

随着他手腕转动,我受力拉动琴弦。

琴音律动。

并不算行云流水,磕磕绊绊的却保证了每个音节都在属于它的轨道上。

依旧是那首我最爱的曲目。

沈不渝薄唇贴在我耳边。

「姐姐,我真的把这首曲子练得很好。」

时隔一年多,我第一次完整地完成了一首曲目。

沈不渝不轻不重地捏着我手腕隐隐作痛的伤口处。

「姐姐,别逃避,只要你想,哪里都是你的舞台。」

「而我,必定是你最为虔诚的听众。」

校庆将至,学校里的艺术类院系任务繁多。

就连我一个乐理老师也被推上来做了音乐指导。

主要任务是带领班里的各类琴手配合默契地完成多人演奏。

闵城大学本就国内闻名,七十年校庆自然是万众瞩目。

学校也极为重视,各行各业的精英毕业生统统邀请回校,还神秘兮兮地放出预告,声称有重要的神秘嘉宾。

我本不在意的。

只是没想到,那所谓的神秘嘉宾竟然是宋清月与裴信庭。

宋清月是从闵城大学走出去的。

琴房里,休息的时间,学生们突然兴致昂扬地炸开了锅。

「我去!学校终于舍得公布神秘嘉宾名单了,竟然是宋清月学姐!」

「宋清月?!她最近在国外好有名,你看她气质什么的,跟学校大神墙上挂着的照片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咱们学校这是闷声干大事啊!」

「不止,她还把那个名声远扬的巨帅搭档也带回来了!那人又不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按理说没义务过来的。」

有人暧昧地拖长尾音,「咦~~这不显然为爱奔赴吗?据说他俩的出场费就在可高了,学校可真是沾了宋清月学姐的大光!」

谈及至此,学生们都来了八卦的兴致。

「哎,你们有没有看微博,音乐圈里的很多人都在磕他俩 cp,可是他俩既不澄清也不承认,真是急死个人。」

「比较低调吧,他俩搭档这么久,又都是俊男靓女,很难不久处生情。」

忽地,她们把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有学生讨好似的凑过来,「老师老师,我记得你也是在伦敦留过学的,你是不是跟他俩一个学校啊,能不能透露一下他俩是真的假的呀~」

我睫毛抖动了几下,遮住了眸间杂然的情绪。

我摇摇头,笑道:「我跟他们,不认识。」

学生失望地跑开了。

望着窗外随风飘动的柳枝,我渐渐失了神。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俩究竟有没有在一起。

校庆倒计时八小时。

所有人都陷入了紧锣密鼓的排练中。

我的学生们很争气,近期的排练认真,彩排台上她们表就得堪称完美,就连导演都忍不住夸赞。

正道我要松一口气时,院长走了过来。

「程老师,麻烦你去后台化妆室看一下。宋清月和她的搭档来了,导演担心她没有顺手的琴,叫我们问一问,关怀一下。」

本想尽力避开他们的,但院长说完这句话转身又去忙别的事了。

所有人都抽不开身,我总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耽误工作。

其实我内心还算平静,纠结的只是不想进行那些虚伪的无谓的寒暄。

我们三个之间,早就没了什么旧可以叙。

敲门而入后,化妆室内只有宋清月一个人。

通过镜子,我们都先一步看到了彼此。

淡妆下,她的那张脸明艳又精致。

宋清月见到我并不惊讶。

她笑着起身,语气颇为遗憾,「没想到,你就真的肯甘心留在学校里做起了老师。」

她的态度让我明白,她早就知晓了我的生活轨迹,甚至连裴信庭也知道了。

我受得了舞台灯光与掌声,便也能享得了无人问津而又平淡的生活。

宋清月想过来跟我拥抱,我径直越过她,她的身子僵在原地。

「没什么不好的。」我公事公办,「我来是想问问你,手底下有没有顺手的琴。」

宋清月一愣,「我们之间就只能说这些了吗?」

不然还能说什么呢?

我可以平静地面对她,也深知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是她。

我连裴信庭都懒得怪,又怎么会埋怨她?

但终究当初那分情谊在我心中荡然无存了。

我目光落在沙发里侧她的小提琴上。

「看来你有顺手的琴,我就不打扰你了。」

推门之际,宋清月突然叫住我。

「知仪,你是不是在怪我?我也不知道在生命危急的关头他会选择我,更料想不到这场地震会对你的手腕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信庭他……」

宋清月咬着唇,双眸泛泪,我见犹怜。

我淡淡地打断了她。

将她话里的小心思摸得一干二净。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

宋清月揪紧了腰间纱裙的布料,舒了一口气。

「我跟他迟早会在一起的。你不会跟我抢的对吧?」

她又打量了一番我垂在腰间的手,终于笑了。

「也是,你什么都没有了。以后跟他搭档同他并肩而行的人只能是我。」

什么都没有?

我莫名觉得好笑。

不咸不淡地摆明就实。

「宋清月,我只是不再拉小提琴了,不是破产了。你有心思跟我说这些,还不如立马跟他在一起把他牢牢攥在手里,避免夜长梦多。」

她脸色一白,支支吾吾道:「我们……事业为重。」

我懒得理会她欲盖弥彰的说辞。

推门而出。

说的好像谁不是事业为重一样。

待我想好怎么跟家里人解释这一切,我就回家继承家产去。

谁跟她在这儿勾心斗角啊?

10

再回到演厅,我第一眼便看到了沈不渝。

他一身黑色燕尾服,衬得人成熟稳重了些,只是眉心紧皱着,神色慌张,不知道在找什么。

校庆即将开始,能让他慌乱成这样的,总不能是琴丢了吧?

我眉心一皱,正要走过去问问,他却率先一步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我鼻翼间尽是他周身好闻的皂香。

身子一僵。

感受到的是他深吸一口气的动作。

他声音略带喑哑,透露着些许紧张。

「姐姐,你去哪儿了?」

有工作人员经过,我自他怀里退出。

看着他潭影幽深的瞳底,只当他上台紧张。

便开口宽慰道:「放心吧,你会演奏得很顺利、很成功的。」

话音刚落,我身后被学生拍了一下。

「程老师,刚刚有人传话,说宋清月学姐的搭档裴先生四处找您,是不是有什么缺的啊?你要过去看看吗?」

「我知道了,谢谢。」

我面无表情,没有半点想去见他的心思。

就连沈不渝都紧张成这般,我又开始担心起了我的学生,正准备抬步过去看看,衣袖却冷不丁被他攥住。

沈不渝垂着脑袋,让我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能从他音色里细品出一股委屈的味道。

「姐姐,我真的很紧张,再陪我练练吧,别去看他。」

像一只撒娇的大狗狗。

我胡思乱想。

「我不会去见他,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后台,我去看看我的学生。」

沈不渝猝然抬头,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星亮无比。

他勾唇,笑意浅浅。

「姐姐工作要紧,我的紧张我可以自己纾解。」

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紧张可怜的样子。

11

裴信庭与宋清月率先登场,一曲慷慨激昂的音乐点燃了整个演播厅。

学生应援的嗓音几乎要盖过轰轰的音乐声。

我站在台下昏暗的光影处,几乎要与漆黑的后台融为一体。

裴信庭看不到我。

一年多过去,他比以前更成熟了,演奏风格也更多变。

偌大的舞台上,他气定神闲,姿态优雅。

他与宋清月的默契也不亚于当年的我们了。

如此看来,他俩确实更像拿了救赎剧本的天作之合,也不外乎外界传言纷纷。

我躲着他,并非是放不下种种,只是不想听他那些无谓的歉意。

浪费彼此时间。

然而孽缘是躲不过的。

我的学生上台,演奏过程十分精彩,一切都完成得顺理成章。

却在下台时,其中一名大提琴选手因为低血糖,在台阶处摔了出去。

我一紧张,拨开层层人群跑向那边,却在距离学生五米远的地方,被人攥住了手腕。

裴信庭目光沉沉看着我。

「程知仪,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不远处,学生已经被人背着去往了校医院的方向。

我没有再过去的必要。

甩开手腕处他的桎皓,我神色波澜不惊。

「我不是躲你,是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他神色受伤,嗓音也略带沙哑,艰难吐字。

「一年多了,你对我的惩罚,还不够吗?」

如此深情款款,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我冷笑,「我做出什么惩罚了?我只是在平淡地度过我的生活而已。你声名远扬、获奖无数,跟宋清月光荣回国,你把这些称之为惩罚吗?何况这些是你们应得的,跟我没关系。」

裴信庭声音紧着,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从没有一天是睡好的。我们这么多年了,不能说放下就放下。」

我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我们只是做了很多年的朋友罢了。」

这些年,他什么承诺都没有给我过。

是我理所应当地以为,我们是爱人,是家人。

裴信庭神色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我不想与他纠缠不清。

也怕再多说几句我们情绪失控引来关注。

恰好舞台前灯亮起。

沈不渝翩然登台,聚光灯下,清冷矜贵。

行云流水般的音乐流淌而来。

我抬手指向舞台上的他,「是啊,这位就是我的新欢。」

12

裴信庭红了眼眶,他发疯般的攥着我手臂,猛力拉扯着我。

我被迫跟着他走进了后台。

他随手推开一间化妆室的门,将我拽了进去。

他扳住我的双肩,失控般的摇晃。

那双眼猩红含泪。

「程知仪,你说我做了一个很正确的决定,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我只是下意识救了她,我也不知道那顶灯会砸落下来又恰好伤到你的手腕!我该怎样证明我的心?要时光倒回我眼睁睁看她死在我们面前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拥有的已经很多了,世界太不公平,她若出了意外就等同于搭上一辈子!知仪!不能拉小提琴了我也很为你遗憾可惜,可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别搭上我们的未来好吗?」

你看。

他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可惜,却句句觉得——

我没办法弹小提琴也没关系的。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没关系,他们只会心有余悸。

幸好手腕受伤的人不是宋清月,她只有小提琴了。

而我出身名流、天之娇女,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公主。

我失去一双会拉小提琴的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眼前朦胧,哽咽着:「他们不懂,连你也不懂吗?」

「小提琴是我从小到大以来唯一的热爱,跟你携手走到大舞台是我唯一的梦想!」

可我的梦彻底破碎了。

裴信庭嗓音颤抖,「可我们在其他的地方还有未来啊。」

我掰开他落在我双肩的手。

「裴信庭,真正让我们分开的不是这场意外。我说过,换做是我我也会护住她。我手腕的伤也无法预料。」

「可你们打着训练的旗号身影靠得越来越近的时候,你无法失去我却推不开她的时候,你有想过今天吗?」

「是惺惺相惜,还是动了春心,裴信庭,你自己很清楚的。」

裴信庭痛苦地摇头。

「我真的知道错了,知仪,我不懂珍惜。你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就当作——可怜可怜我。」

我知道,像他这样优秀骄傲的人说出「可怜」二字时需要多大的勇气。

可我不为所动。

甚至觉得极为可笑。

在这段不复杂却很狗血的感情中——

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我还年轻,爱错了人可以重来。

宋清月也不觉得可怜,因为她自认费尽心机终于把裴信庭留在了身边。

唯独裴信庭,在两段感情中挣扎犹豫,他优柔寡断地伤害了两个人,却觉得自己可怜至极。

「裴信庭,是你想要的太多了。」

13

房门被一股猛力推开。

沈不渝大步向我走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我眼前,弯身替我擦拭眼泪。

从他未换的燕尾服还有手握的小提琴中都能看出,他应当是一下台便找到这里了。

沈不渝气喘吁吁,连带着抚在我眉眼间的指尖都在颤抖。

「姐姐,别回头。」

裴信庭目光落在那把小提琴上。

他苦笑,「你是真的爱他啊,就连最爱的这把小提琴都给了他。」

我心跳漏了一拍。

当时为了不与裴信庭纠缠不休,随口便说了沈不渝是我新欢。

如今旧爱「新欢」共处一室,很难不有火药味。

问题是,沈不渝是无辜的啊。

我拉着沈不渝的手就往外走。

裴信庭却叫住了他。

「我说,你能为程知仪做什么呢?你有我喜欢她吗?」

沈不渝脚步一顿,目光沉沉望过去。

他一向与世无争,姿态淡然清冷,第一次我在沈不渝身上看到了火药味。

还隐隐伴随着胜负欲。

他说:「你没资格拿着你零星可怜的爱跟我比。」

我内心震撼,宛若四季光景在脑海中疯狂轮回倒叙。

「我没资格?」裴信庭笑了,「你以为一个小小的校庆就值得我来参加了?我功成名就,为她而来,我怎么没资格?一年多了我时刻关注着她的生活我没资格?」

与裴信庭声色激烈不同,沈不渝极为平静,只是一双眼幽深不见底。

他沉着地说出了一个事实:「你的确没有。你口口声声说为她而来,却把这件事理解为屈尊降贵。你说一年多时刻关注着她,可你知道她在哪儿,你有无数个机会回国挽回她陪她度过最漫长最难挨的时光。你没有回来。」

「因为你舍不下,姐姐走了,你舍不下宋清月,你享受着跟她模糊不清的暧昧,也不舍得你在国外大大小小的机遇。」

「你不是来挽回姐姐,你是仗着自己功成名就,来以上位者的姿态向姐姐勾手而已。」

「可惜了,她不会回头。」

他从来都是不苟言笑。沉默着的。惜字如金的。

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是为我。

字字见血。

无数个思绪在我脑海中混乱。

他怎么清楚地知道我与裴信庭宋清月的瓜葛?

他口中的那份爱是逢场作戏还是发自肺腑,我也分不清了。

裴信庭被堵得哑口无言。

良久,他突然轻蔑地笑了起来。

「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配得上她吗?喜欢一个人之前不光要看到她的闪光点,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地位。」

他不屑地用下巴点了点那把小提琴,「光是知仪随手送你的这把琴,就能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已经是气急败坏侮辱沈不渝人格了。

我握住了沈不渝的手。

他指节微动,与我十指相扣。

「裴信庭,你没资格这样侮辱他。」

我拉着沈不渝的手出门。

担心他自尊心受伤,我小心翼翼地安慰沈不渝。

「你别在意他说的话。他表达太夸张了,这把琴没有那么贵。」

少年在我紧张的注视下,唇角渐渐漾起笑意。

「姐姐,你担心我。」

「刚刚,你在给我撑腰。」

14

陆漫一脸吃瓜群众的样子。

「靠,这完全就是火葬场啊,没能亲眼目睹,真的很遗憾。」

我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

陆漫笃定道:「沈不渝要是不喜欢你,我下半辈子就叫陆水曼。」

我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天。

我与他认识不久,交涉也不算深,那段往事也被我埋藏在心底。

他到底是为什么对我们的事了解得那么透彻的呢?

沈不渝当时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姐姐,你会知道的。」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我自沙发上坐起,一把夺过陆漫手中的薯片郁闷地塞进嘴里。

咬字不清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沈不渝他之前就认识我啊?你印象里有这个人吗?他那么了解我,莫名地信任我,没理由啊。」

陆漫舔了舔唇,眼神飘向窗外,含糊其辞道:「啊?没……没有吧?他比我们小三岁呢。」

「也是。」

……

校庆结束后,我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

沈不渝还会冷不丁地出就在我的课堂里。

在实习和音乐间忙碌辗转,足以见得他的热爱。

以他在音乐上的造诣,被埋没实在可惜。

我甚至想着等他毕业证下来,在能保证生计的前提下,帮他引荐引荐,祝他一臂之力的。

直到我妈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程知仪,什么学留得你至今不回国啊?裴信庭都回来了,你俩留的不是一个学?」

我支支吾吾,「我还想继续深造。」

「别装了。」

我妈开门见山。

「闵城大学也不错,都混上老师了,你妈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培养出一个编制呢。」

我咬唇,有些懊恼。

「妈,你都知道了。」

「你当我傻吗?伦敦地震我不知道是吧?一年多了国外都没再更新你的演出视频,裴信庭有了新搭档我也不上网是吧?你手腕受伤了都不肯告诉妈,我一直都想等你主动开口,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垂眸,胡乱地踢着脚边碎石。

「我就是怕你失望。」

「我失望?」我妈拔高了声调,「我女儿这么优秀,不拉小提琴咖啡拉花都能闯出一番名堂,我有什么好失望的。」

「那……我跟裴信庭不在一起了,你也知道吗?」

裴家与程家素来交好,我爸生意上的伙伴从我俩一同出国那天便嚷嚷着喝喜酒。

我妈叹气,「下周有个商业慈善晚会你回来吧。来参加一下,妈玩笑着说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以后就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好。」

我妈话锋又转。

「以上的问题统统一笔揭过。但眼下有个极为严重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沈董的儿子回家继承家业?人家临近毕业好不容易把自家儿子请回了公司,结果那男孩魂都被你勾走了,沈董每天望眼欲穿,电话都打我这里来了。」

「沈董的儿子?」

我妈言之凿凿,「别以为妈不知道,你跟沈不渝走得可近。」

我愣住了。

说好的出身贫寒呢?

怎么摇身一变,他成了沈氏集团的独子了?

所以他的沈,是沈氏集团的沈?

我妈慢悠悠地想起,「对了,这次慈善晚会他也会来,你打扮好看点。」

挂掉电话后,我神出鬼差地打开了与沈不渝的微信聊天框。

最近的一条是我对他说的暖心鸡汤。

「出身决定不了什么的,你这么优秀,有大好的前程。」

他回得很礼貌:「谢谢姐姐,我会努力。」

眼下再看来,倒真是有几分讽刺了。

人家地位显赫,背景比我都牛。

又想到他所说的签约的实习小公司。

感情那小公司——叫沈氏集团啊。

好小子,装的真够可以。

不过恍然想想,他好像也从未说过自己穷啊?

一开始就被陆漫带跑偏了。

想到这,我发微信给陆漫,阐述了这个事实。

陆漫回得很快。

「知仪,你都知道了?」

这话什么意思?

她知道的比我更早?

我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但无论如何追问,陆漫都不肯多说了。

15

裴信庭与宋清月发了微博,声称永不会再合作了。

圈内人纷纷唏嘘不已。

毕竟他们在国外相互成就,又一同回国,是不少人眼中的金童玉女。

我是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这则新闻的。

网上议论纷纷。

都说是裴信庭负了宋清月。

因为除了一则不再合作声明,宋清月还单独发了一条微博。

很是伤感。

「守得云开,不见月明。我的月亮不会再圆了。」

我随手划过去锁了手机。

回到家后,家里陈设照常。

我妈老远扯着红幅相迎,「恭喜我的宝贝老师回家。」

这一片都是富人区,我妈我爸图安静,买的是半山别墅。

蜿蜒山路的另一侧,就是裴信庭的家。

他家别墅小院里的栀子花开了。

花香飘得悠远,在这儿都能闻得到。

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

这句话当初还是裴信庭跟我讲的。

他说,他会是我身边,最为忠实的人。

我当时感动得眼泪汪汪。

如今一回想。

狗屁。

巧言令色,最会骗人。

脑海中冷不丁地闯入沈不渝的脸。

「我会是你最为虔诚的听众。」

算了吧,我就在拉小提琴,比锯木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到家没休息多久,我妈带着我疯狂购物、美容、穿搭。

当晚我盛装出席。

这种所谓的慈善晚宴,表面上是一群功成名就的企业家为社会服务,实则就是仗着这个平台,借着媒体报道疯狂拉民众的好感度。

来这儿的人不管是声名赫赫的老总还是行业冉冉升起的新星,十句话有八句都是阿谀奉承,商业胡吹,寻求合作的。

我根本就无力寒暄。

来这儿也不过是刷个脸,方便我妈发挥她的社交才能,在不经意间透露我与裴信庭已经分道扬镳的事实。

周边寒暄的几人散去后,我跟我妈同时舒了一口气。

遥遥的,又看到陆叔叔。

我迷茫地眨了眨眼,陆叔叔也在这宴会,陆漫怎么没吱声说跟我一同回来呢?

显然他也看到了我。

我主动开口,「叔叔,陆漫没回来吗?」

她从小就叛逆,跟陆叔叔的思想有着很多分歧,父女俩吵架我跟我妈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而陆叔叔没跟我妈诉苦,而是看着我,话语间有些许犹豫。

「漫漫说不敢见你,怕你……揍她?不是知仪,你打小就脾气好,她怎么惹你了?你俩闹别扭了?」

我跟我妈面面相觑。

我妈一脸不可思议。

陆漫这不是纯纯污蔑我吗?

我迟疑着,不太自信开口,「我俩目前好的……还能穿一条裤子。」

陆叔叔皱眉,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响起一道男声。

「舅舅,我爸在找你。」

清冽干净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是沈不渝。

我回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睫毛煽动,看我的目光有些躲闪,恨不得把心虚写在脸上。

我低声呢喃,「就在跟陆漫,穿不了一条裤了。」

她跟沈不渝早就认识!

甚至说——

陆漫是他表姐。

他们姐弟俩沆瀣一气,把我一个人瞒在鼓里。

这个陆漫,我出国这两年她是辅修表演专业了吗?

她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跟我说,沈不渝出身贫寒的?

那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望着沈不渝那张精致的脸。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有些不确定地想:

他对我……蓄谋已久?

陆叔叔离开了。

我妈也挤眉弄眼地暧昧看了我一眼,转身找她的小姐妹叙旧了。

只余下我与沈不渝,隔着不远的距离,目光交汇。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走过来,很是心虚。

「姐姐,你听我狡辩。」

「裴信庭说我配不上你,吓得我赶紧回家啃了个老。」

「我不是有心要骗你。」

16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今回头看我与他相识的种种,才发觉巧合得不像话。

恰好经过的教堂广场、恰好响起的《because of you》、我课堂恰好出就的他。

「别再瞒我了,我很想知道真相。」

我面色平静,藏在胸腔里的一颗心却跳得飞快。

对他口中斟酌着的真相,满怀期待。

沈不渝喉结滚动,缓缓开口道:「姐姐,我叫沈不渝,不叫沈忠贞。」

我的记忆蓦地被拉回到初二的那年夏天。

陆漫有个小表弟,因为不想写作业从小学部偷溜到初中部的废旧教学楼藏了起来。

我跟陆漫找到他时,他已经躲了一天。

一双眼红扑扑的,很是委屈,口中还振振有词。

「总是逼我,这个世界上除了作业就没有别的了吗?他们生我就是为了让我写作业的吗?」

一个比我小三四岁的孩子竟然一语点破了我的心声。

我深以为然,为了哄他开心,便与他蹲在一起,耐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不渝。」

「啊?」

这个名字属实不太常见,我脑子一时短路,对不上「bu yu」究竟是哪两个字。

小孩叹了口气,悠悠开口解释他名字的由来。

「因为我爸说他很爱我妈。」

我更茫然了。

他撇了撇嘴,「姐姐,我也不能叫沈忠贞啊。」

喔。

我这才反应过来。

他叫沈不渝,忠贞不渝的不渝。

17

「哎呀,沈不渝你又不是哑巴你多说几个字能怎样?」

陆漫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穿的是一身很不起眼的常服,显然是临时起意过来的。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沈不渝,「你这样能追到知仪才怪!」

说着,她将一本纸页都泛黄的笔记本递到我掌心。

「知仪,你自己看吧。我也不是有心骗你,只是这根木头默默守护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机会来了,我实在不忍心他错过,才出此下策。」

「你好好看看他的真心,其他馊主意都是我出的。」

我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

是很稚嫩的笔记。

「我喜欢一个姐姐,但是她身边总是跟着一个讨厌的男生。裴信庭,一生之敌。」

我颤抖着手翻动笔记,一滴泪猝然下落,晕开了褪色的笔墨。

从初中到高中,那条我回家必定经过的林荫道,他站在二楼书店里,望了无数次。

最后一页,笔迹是崭新的。

他只写了一句话。

「程知仪于窗边书桌前埋头苦学的样子,我在楼对岸,大概一辈子也看不够。」

笔记本厚重,里面夹着厚厚的一层纸张。

我不经意间抖落出来,散落在地的,是往返伦敦的无数张机票。

这么多年,他始终沉默地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宛若目光循着自己的光亮。

日记本上稚嫩的记录,折返伦敦的几十张机票,是他全部的青春,也是他默默守候的所有证明。

如果在我与宋清月之间裴信庭没有徘徊,那他暗无天日的暗恋,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启于唇齿。

只有这泛黄的笔记本见证着他被我困住的一年又一年。

这段时间,我时常感慨自己的幸运,在如此失意的一年多,我遇到了沈不渝。

他懂我,鼓励我,让我还能鲜活地感受着小提琴的魅力。

可他陪我走过的又何止是这至黑至暗的一年多啊。

他见证了我的起步,目睹了我的巅峰,又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坠落的我。

我突然庆幸。

幸好,我始终相信爱会降临。

才不会推开爱我的人。

这一次他的不渝,是我们的爱。

我哑着嗓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语气却坚定。

「沈不渝,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拜托也一直陪着我吧。」

陆漫激动地就差仰天长啸。

「卧槽!做梦也没想到有今天!我磕的 cp 成真了!程知仪我勉强算功臣吧?婚礼得坐主桌。」

我又哭又笑。

胡乱擦拭眼泪。

何止是功臣啊。

简直将丘比特的箭抵在我心口前了。

与沈不渝离开宴会前,我又看到裴信庭了。

他站在我俩面前,颓靡而又不甘。

「沈不渝,你惦记了她这么多年!你凭什么?你本应该,终生都得不到知仪的。」

面对裴信庭的挑衅,沈不渝表就得极为淡然。

甚至礼貌款款地伸出了一只手。

「谢谢你。」

这一句措不及防的道谢令裴信庭有些茫然。

「你什么意思?」

「谢谢你有眼无珠不懂珍惜,让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我唇角勾了勾。

还以为他以德报怨呢。

原来是杀人诛心。

18

平静的一天晚上。

沈不渝正在给我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作响,很有生活气息。

他开口,「姐姐,我们重逢之时的承诺恐怕要再加一笔了。」

我不明所以。

「哪一笔。」

他回答得极为认真。

「不是在你的婚礼上演奏《because of you》,是在我们的婚礼上。」

「姐姐,我们结婚吧。」

「我做梦都想在那个属于我们的舞台上,演奏那首曲目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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