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长生,三日后便要成亲 他去给宣平侯府送菜,直至深夜未归

发布时间:2025-05-18 16:31  浏览量:2

我和长生,三日后便要成亲。
他去给宣平侯府送菜,直至深夜未归。
我被雷声惊醒,莫名有些心慌。
我拿出前尘镜,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
然后,看到了让自己肝胆俱裂的一幕。

01

长生死了。

他身上扎满了箭,血水浸透粗布青衫。

他面前,立着身穿锦衣华服的一对男女。

我认得他们,宣平侯府的世子赵祁安、世子夫人林诗婉。

「没想到这个贱民,能扛这么多箭,好久没玩这么尽兴了!」

「能让婉婉高兴,也算他死得其所。」

「谁叫他多管闲事!若不是他,老二就死了,再没人同你争。不过,他倒挺痴情,一提他未婚妻,生生扛了八十一箭。」

「明明是个无盐女,只他当个宝贝。不过,斩草要除根……我找个地痞过去,玩够了再杀。」

前尘镜从手中滑落,我像溺水一样,喘不过气来。

眼睛温热酸痛,我一摸,竟是沁出了血泪。

我又看了一眼前尘镜,长生被抬走,被扔去了城外乱葬岗。

我冲到雨幕里,跌跌撞撞地往乱葬岗跑。

往日,我最怕黑,长生不管多忙,都会赶在天黑前回家。

就这一次,天黑前,他没回来。

以后,他再也回不来了。

电闪雷鸣,我的耳朵里都是嗡鸣声。

跌了一身泥后,我终于找到了长生的尸体。

他身上的箭已被拔下,只留下密密麻麻的窟窿。

他静静地躺在血水里,平日里晒得黝黑的脸庞,此时变得煞白。

「长生哥,我来了。我就要嫁给你了,你为什么就死了啊?

「你不是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再不让别人欺负我了吗?你为何食言了?

「我就要恢复原来的样貌了,我想你会喜欢的。你快睁开眼看看我啊。」

……

我背着长生回了家,一路摔倒无数次。

「长生哥,对不起,我真没用。你背过我那么多次,可一次都没摔过啊。」

到家后,我给长生擦洗干净,换上吉服。

我的手不听使唤,用了小半个时辰,才给他穿好。

我又给自己换上大红嫁衣,手执红绸,口里念念叨叨,拜完了天地。

我把长生搬到喜床上,替他理好衣服和头发,又盖好被子。

我第一次吻了他的唇,没想到,冰凉彻骨。

然后,我手握匕首,在床前静坐。

五更时,窗外有了响动。

「小娘子,爷来了,你要是把爷伺候舒服了,爷就发发善心,不杀你。」

「好啊。」

昏黄的烛光下,我搂住地痞的脖子。

在他急吼吼往我身上乱摸时,我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对准他脖子,狠狠扎了下去。

他软倒在地,嘴里的血突突往外冒,说不出话来。

我挥起匕首,往他身上又扎了八十刀。

我在屋子各处淋上火油,然后把烛台扔到地上。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那个叫念念的无盐女。

02

我站在河边,河水里,倒影出一张勾魂摄魄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真实长相。

阿娘说,这世上男子多是薄幸又肤浅,往往喜欢的只是女子的容貌和身体。

她曾是青丘第一美人又如何,父亲腻了她后,视她如稗草。

为了私欲,父亲把她送到一个又一个狐族权贵的榻上。

阿娘说,没有自保能力的美貌女子,往往命途多舛。

她不能让我重蹈覆辙,于是用秘术封印了我的容貌。

我脸上,便多了那丑陋的胎记。

阿娘说,遇到真心爱我的男子,时候到了,封印会自动解除。

现在,封印解除了。

那个我想让他看看我绝世容颜的人,却不在了。

一年前,我被同族打烂脏腑、打断腿,扔到大街上等死。

他们说,我长得这般丑,不配待在青丘。

他们还说,我娘不要脸,喜欢爬床。我跟我娘一样,也是个不要脸的祸害。

娘亲死后,他们折磨了我五年,却还嫌不够,一定要我死了才解气。

我在大街上躺了一日。

大街上人来人往,偶有停下的人,在看到我的脸时,也说一声「晦气」后慌忙走开。

直到,一个穿着粗布青衫的少年,为我停住了脚步。

「姑娘,你怎么了?得罪了,我这就带你去治伤。」

他温柔地抱起我,放到板车上。

板车的边缘,挂着几片菜叶子。

我擦了擦眼泪,收住思绪,又拿出前尘镜。

青丘住着狐妖后人,到了我们这代,已经法力微弱,跟人没有太大区别。

所倚仗的,不过是美貌和一些传承下来的法器。

前尘镜,滴入狐族血液,可见往事,却无法预知未来。

而且,滴入血液,要以损耗寿元为代价。

所以,它是狐族最没用的法器。

也正因此,我才能弄到它,并带出青丘。

我没想到,第一次使用它,看到的,竟是心爱之人惨死。

我划开手指,又滴了血液上去。

我看到宣平侯府的世子赵祁安,陪着世子夫人林诗婉在云岚寺上香,拜佛求子。

03

我戴着面纱,上了云岚寺。

看到着一身白衣的赵祁安,正独自在寺庙的青石小径上闲逛。

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我拦住了一个小和尚。

「小师父,请问住持在哪儿?小女子要落发出家。」

「女施主可想好了?」

「想好了。」

「随我来吧。刚下过雨,路滑,女施主当心脚下。」

小和尚话音刚落,我踩上青石的苔藓,脚底一滑,摔倒了。

面纱滑落。

「姑娘,你没事吧?」

赵祁安扶起了我。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很久以前狐族男人看我娘亲的神色。

「无事,多谢公子。」

我松开他的手,转身要跟小和尚离开。

「姑娘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在下是宣平侯府世子赵祁安,可否帮得上姑娘?姑娘大好年华,若伴了这青灯古佛,岂不可惜?」

「小女子已无家可归,不如皈依佛门,落个干净。」

「姑娘可否跟在下说说?」

赵祁安拦住了我的去路。

「小女子名叫柳念笙,老家遭了天灾,家人都死了,念笙来京城投奔舅舅,谁知舅舅搬家了。念笙寻不到他,又身无分文,只得上了这云岚寺。」

「念笙姑娘莫急,若信得过在下,不如先到在下家中小住,在下差人慢慢寻找。」

「那多谢公子大恩,待找到舅舅,念笙自当报答。」

我朝赵祁安福了福身,他握住我的手将我扶起,迟迟不肯松开。

林诗婉得知赵祁安要带我回府,气红了眼,摔了好几个茶盏。

我从隔壁厢房走出,跪到地上。

「世子夫人莫气,念笙对世子并无非分之想。待念笙找到家人,自会离开。」

「狐狸精,他分明就是看上了你那张脸!」

我并不生气,因为我本来就是狐狸精啊。

「世子夫人有气,不如到府里再出。佛门净地,闹大了,对世子夫人和宣平侯府都没有好处。」

「好好好……你等着,到了府里,看我不扒了你这身皮。」

林诗婉柳眉竖挑,杏眼圆睁,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04

我进了宣平侯府。

往日,这朱门大户,从外边看着很是恢宏。

进了里边,雕栏玉砌,假山凉亭,有种质朴的奢华。

林诗婉把我安置在了偏僻的茗月轩,离她和世子所住的青玉阁甚远。

她拨了一个叫杏儿的小丫头给我,又送了下人穿的衣服,以及馊掉的饭菜。

房间内没什么像样的摆设,为数不多的家具也都很陈旧,连被子都是潮乎乎的。

我并不抱怨,这里再差,也比在青丘被霸凌的那些年强多了。

自阿娘死后,我被赶出族里的私塾,走在路上被人扔石头,去到河边被按在水里,做好的饭被洒下沙子……

我渐渐麻木,习以为常,最后懒得再反抗。

因为每一次反抗,都会招来更重的惩罚。

直到长生捡到我后,我才知道,我也是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他把自己几乎全部积蓄都用来给我治伤、做药膳。又托隔壁婶子每天给我换药、擦洗。

他还买了崭新的被褥给我,天晴时候,反复拿出来洗晒。

半年后,我的伤好利索了。

他说我身子骨弱,怎么都不肯让我同他下地种菜。

我便给他拾掇屋子、缝缝补补、洗衣做饭,每日等他从城里归来。

为了多赚钱,他还找了个在米铺搬运的差事。

通常,他上午卖菜,下午去米铺做工。

他清早出门前,会把水挑好、把柴备好。

因我怕黑,他每日必在天黑前回来陪我。

我说要嫁给他。

他放下饭碗,郑重地看着我。

「念念,你若是为报恩就算了。我救你,不是为了给自己弄个媳妇。我只是个种菜的,家徒四壁,你若跟了我,日子会过得很辛苦。」

我知道他不缺媳妇的,他长相英俊、踏实肯干,城郊十里菜圃,好几个农家小姑娘想嫁他。

「长生哥,我是真心喜欢你。我知道,我的样貌配不上你,但我真的很想一辈子守着你。」

「念念不要这么说,在我心里,你是最美的姑娘。你怎么哭了,别哭……好了好了,我娶你,我也喜欢念念。」

他伸出那双粗粝的大手,帮我擦掉眼泪。

确定要嫁他之后,我开始用狐族的秘方泡澡,一天天褪去了身上的疤痕。

我也在满心期待着,脸上的封印解除。

如今,我终于花容月貌、肤若凝脂。

可是,我爱的人,已长眠地下,销骨成泥。

05

我在茗月轩住下,不出门,也未提过任何要求。

杏儿怕我闹肚子,常从大厨房里求一些馒头小菜之类的新鲜吃食给我。

秋雨绵绵,没法晒被子,她在小厨房升火,帮我把被褥一点点烘干。

「姑娘,近日雨水多,天凉。被子烘过后会有股子烟灰味儿,不好闻,但好歹不容易生病。哎,世子夫人性子不好,这也太委屈你。」

杏儿一边给被子翻面儿,一边替我鸣不平。

「没什么,我本来就是寄人篱下。只是,抱歉,连累了你,让你跟我在这里吃苦。若世子能替我找到亲人就好了。」

「姑娘,若有一日您能离开这里,可否带奴婢一起?」

杏儿突然放下杯子,朝我跪了下来,泪水涟涟。

「杏儿,你起来说。」我扶了她起来。

「奴婢本是青玉阁的洒扫婢女,世子有一日喝醉酒,摸了奴婢的手,世子夫人便视奴婢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和世子,看起来夫妻恩爱……实际上,世子没少偷香窃玉,而世子夫人心狠手辣。被世子破了身子的几个婢女,都被世子夫人找借口弄死了。」

「杏儿,我答应你,我若能离开,就带你一起。」

过了三四日,赵祁安来了。

我正在吃饭。

看到桌子上那散发着霉味儿的寒酸吃食,赵祁安脸色变了。

「这东西怎能吃?侯府没有这种待客之道。」

「世子,您别生气。念笙能有个容身之地,已感激不尽,并无其他奢念。世子可有我舅舅的消息?」

「我派人去打听了,还没有信儿。你别急,倘大的京城,总要找几日的。」

「那念笙静侯佳音。」

「我去让人送东西给你。」

赵祁安要走,我喊住了他。

「世子,您袖子刮破了,不如把外衫脱下来,念笙帮您缝一下。」

赵祁安脱下了外袍,穿着中衣坐在我对面凳子上,凝视着我,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红晕。

我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认真地穿针引线,帮他补袖子上的裂口。

我刚补完,正要给他穿上,就瞥见林诗婉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走来。

「贱人,狐媚子,青天白日的勾引别人夫君。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她用力地甩了我一个耳光。

我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有颗牙齿都被打松动了。

「世子夫人息怒,您误会了,我和世子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看他袖子破了,替他缝补而已。」

「狡辩!你俩眉来眼去的,以为我是瞎子吗?」

「够了!你堂堂一个世子夫人,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念笙是清白女儿家,你怎可如此诋毁她?还有,我还没问你呢,给她送丫环的衣服、馊掉的饭,这就是你的教养?商户之女,果然上不得台面!来人,去库房,拿些新东西过来,再另做一些吃食。要再被我发现有人苛待念笙姑娘,就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丫鬟婆子偷偷瞄着林诗婉的脸色,面露难色。

「怎么?我说的话都不算数了?这府里是姓赵还是姓林?」

赵祁安脸色沉下来,过手打落桌上的茶盏。

两个婆子神情一滞,匆匆领命而去。

06

茗月轩被重新布置了一遍。

换上了新家具、新被褥,还有一些精美摆件、盆栽。

还有,几套新衣服,一匣子新首饰,一瓶消肿伤药。

又添了三四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婆子。

「姑娘,奴婢有点心慌,奴婢觉得,世子待您这般好,多半是看上您了。他不会把您留下来做妾吧?」

「哎,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本就没什么选择。杏儿,整个府里,只有你对我最真心,只要我活着,就尽己所能护住你。」

如果,我能活着出侯府的话。

我沐浴焚香,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遍。

赵祁安着人送来的都是锦衣华服、金镯翠玉,我如今想素雅也是不能够了。

左边脸还有些红肿,但更衬得有种楚楚可怜的美。

「姑娘,您可真美,跟仙子似的,奴婢从未见过比您更美的人。说句僭越的话,您要是找不着家人,在这府里,也是能跟世子夫人争一争的。」

杏儿一边帮我梳妆,一边感慨。

「杏儿慎言,若有得选,我并不想给人做妾。」

「对对,瞧我这嘴,姑娘还是出去好。」

用晚膳时候,赵祁安又来了。

他瞥了一眼屋里的陈设和桌子上的珍馐佳肴,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后来,他的眼神总往我身上飘。

「杏儿,你去忙吧,我给念笙姑娘的脸上上药。」

杏儿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我,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我在妆台坐下,赵祁安取了消肿的药膏,给我轻轻涂上。

镜子里,映着一对璧人,看起来非常般配。

赵祁安里子不行,却也有个好皮囊。

涂完药,他的手没有拿开,而是缓缓下移,摩挲我的红唇。

我打了个寒颤,一把推开他。

「世子,您饶了我吧。世子夫人会杀了我的。」

「怕她作甚,纸老虎罢了。笙儿,我是真心喜欢你,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放心,我会给你名分,会保护好你。」

「世子不可!念笙仰慕世子,若世子无妻,念笙自然愿意。可世子已有良人,念笙不愿坏人姻缘。」

我一边说,一边垂着泪后退。

「笙儿无需顾虑,你我既两情相悦,就该长长久久在一起。我发誓,有了你,我以后再不会去招惹别人。」

赵祁安把我逼到塌前,抱住我倒在塌上。

我挣扎几下,头发乱掉,而他眸中欲色渐深。

他一点点吻掉我脸上的泪痕。

他又要吻我的唇,我偏头躲过。

我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要扯开我衣服的动作。

「世子,还请给念笙最后一丝体面。念笙是好人家的姑娘,不能无谋苟合。

「若世子真心喜欢念笙,还请先纳我为妾吧。若世子执意如此,念笙也无颜再苟活于世。」

他动作停住,过了片刻,眼中欲色渐渐淡去。

他松开我,翻身下塌。

「好!」

07

「姑娘,奴婢去打听过了,世子夫人听说世子要纳您,很是发了一顿脾气,把青玉阁砸了个遍。」

「知道了。」

我坐在灯下,绣着香囊。

杏儿从外边回来,眉头紧皱。

「姑娘,奴婢担心您。世子夫人不是个能容人的。」

「困兽犹要斗一斗。世子帮我找了这么多日,还是没寻到舅舅,怕是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了。既来之,则安之。世子夫人想弄死我,大约也没那么容易。让她闹吧。」

闹吧,闹得越厉害越好。

明明是男不忠、女不贤,装什么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我的舅舅本就不存在,找不到也是自然。

三日后,茗月轩里张灯结彩,布置得很是华美。

除了没有三书六礼,没有三拜天地,赵祁安给了我一切他能给的体面。

我找借口支走了赵祁安。

我说想吃东街的鲜花饼,随赵祁安回府那日,他在路上买过给我。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赵祁安满脸喜色地骑马出了门。

他前脚刚走,我便约了林诗婉在水榭边见面。

还不足十日,林诗婉憔悴了很多,脸颊都似乎凹陷下去。

「你还敢找我,不怕我挠花你这张狐媚子的脸!」

林诗婉甩了甩手绢,一脸不耐烦。

「世子夫人,请您原谅念笙。念笙本无意破坏您和世子,奈何世子对妾情深义重,妾不忍辜负他。」

我说着,向林诗婉福了福身子,又用手绢沾了沾眼角。

「世子出去了,你这番做派给谁看?」

「世子夫人误会妾了。妾还有几句体己话,想跟世子夫人说,还请……」

「你有话快说,说完就滚!你休想支开我的人,对我图谋不轨。」

林诗婉戒心很重。

我苦笑一声。

「你笑什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不过是仗着个好皮囊魅惑男人罢了。」

「那我也是世子的第一个妾呢。世子爱重我,我刚说想吃东大街的鲜花饼,世子就打马出门,亲自去买。世子夫人,世子可曾这样待过您?」

「你……我看你能得意几天!」

我低头一瞟,林诗婉把袖口都揪皱了。

「世子夫人,世子前两天跟妾说,说您……」

「说什么?」

「说您是只不下蛋的鸡呢。世子疼我爱我,等我生下孩子,到时谁是正室还说不定呢。世子夫人也不过是个商户之女罢了,又比我高贵多少……」

『啪』的一声,林诗婉朝我甩了一个耳光。

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身红衣的赵祁安。

我实实在在的挨了林诗婉一个耳光,又借她这股儿劲儿,倒向了荷花池。

「笙儿……」

伴随着我的落水声,赵祁安的喊叫破了音。

他扔了手里的鲜花饼,跳进荷花池。

08

我被赵祁安抱出水,趴在草地上吐了好一阵儿,又剧烈地咳起来。

「夫君,不怪我,是这个贱人出言挑衅,又自己跳进池子里,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林诗婉指着我,脸色苍白。

赵祁安眼神冷冽,一巴掌将林诗婉扇倒在地。

「他们都是你的陪嫁,自然是替你说话。」

「夫君,你竟不信我?我万万没想到,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你会如此对我。」

林诗婉捂着脸,跪坐在地,眼神中满是错愕。

「我都看见了,你还狡辩!你怎可如此歹毒?是我想纳了她,都是我!你心有不满,冲我来啊。你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如此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夫君,你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总有一天,你会看清她的真面目,她没你想的这么纯善。」

「够了!那几个丫头哪儿去了,不用我说了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只因你是我的发妻,我不想计较。林诗婉,今后你若是再敢动念笙,我跟你没完!」

林诗婉垂下头,魔怔地笑了几声。

几息后,她又抬起头,挺直脊背。

「世子当真要为一个妾室,与我生分吗?」

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

「张嬷嬷,带世子夫人回青玉阁。这半月,就让她好好歇着吧。」

一直不敢吭声的丫鬟婆子们,如蒙大赦,扶着林诗婉离开。

我看戏也看累了,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不要杀我,世子夫人,不要杀我!」

「笙儿,我在,别怕!我会保护好你。」

我装作梦魇,把赵祁安的手都抓破皮了,才睁开眼睛。

「咳……咳,世子,我头好晕好疼,浑身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双手把被子揪成一团,泪眼汪汪地看着坐在床边的赵祁安。

「没事的,笙儿,大夫说了,你只是呛水感染了风寒,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赵祁安拍拍我的肩膀,低声哄道。

「世子,你还是让我走吧。虽然念笙很想与你相守一生,但我怕活不了多久。」

「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赵祁安每日都来陪我,但并不在茗月轩过夜。

为了不同他圆房,我又偷偷吃了些药,让病情反复加重。

在青丘被欺辱的那些年,我像荨麻草一样活着。

常常受伤,又没钱去医馆,只得翻医书,上山采药,自行医治。

五年下来,也通了一些医理。

约林诗婉在水榭见面之前,我便备下了药。

就这样,我缠绵病榻,将近一个月后才能下床走动。

林诗婉这阵子倒没找我麻烦,不是她好心,而是她忙着准备赏菊宴,忙得脚不沾地。

我不忙,我除了装病,就是听府里的下人闲话,或者夜深人静时候偷偷拿血去喂前尘镜,寻找能置赵祁安和林诗婉于死地的蛛丝马迹。

赏菊宴的前一晚,我又浪费了好几年的寿命,反复看前尘镜。

09

赏菊宴开始了。

林诗婉是有点本事的,迎来送往,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张嬷嬷中间来了一趟,说人手不够,硬是把我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婆子全都喊走了。

闻到软筋香的味道时,我知道,好戏开始了。

我被一个面生的丫鬟,扶到了僻静的霜月阁。

屋子里边,是中了药,满面潮红的侯府二公子赵祁靖。

长生那日救的人,就是他。

哐当一声,屋门关上、落锁。

「走开,别靠近我。我中药了!」

赵祁靖跪坐在地,牢牢抓住椅背,骨节分明的大手青筋暴起。

他额头已被汗水打了个半湿,剑眉紧皱,薄唇微颤。

一身青衫,衣领已扯开,露出半边小麦色胸膛。

他与赵祁安有五分相像,但又比赵祁安多了几分硬朗。

「快走开,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像没听到一样,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平视着他。

「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朝我扑过来。

「不要,你快放开我,放开我……」

我一边尖叫,一边往离门较远的里间跑。

他似已失去理智,紧紧抱住我,摔倒在里间的床上。

他俯下身,就要去吻我的脖颈。

「长生是我夫君。」

在他低头的瞬间,我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卖菜的长生,一个多月前救过你,在银楼门口。」

他眼中的猩红略略散去,浮上一抹痛色。

「你到底是谁?」

他哑声问完,松开我,从床上起身,跌坐在地,脸上的汗珠流进胸膛。

「长生救我那日,他未婚妻就在旁边,你比那个女子美太多。」

「我就是她,那日,长生带我去银楼买簪子。因不想招惹麻烦,我在脸上画了胎记。你再仔细看看。」

我翻身下床,坐到床脚踏上,凝视着他。

我的容貌变化,是个秘密,不能对外人说,所以我撒了谎。

「那天,你中了软筋散,被惊马带着在街上狂奔。是我夫君,把你救了下来。后来,你说让我夫君给侯府送菜,这样他每日可早点收工回家。」

我说着,泪水流了下来。

我太痛了,长生明明做了好事,却得罪了世子夫妇,因此葬送了性命。

他认真端详我片刻,拔下了我头上的簪子。

「抱歉,借你簪子用用。」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把簪子狠狠刺进了自己胸膛。

他闷哼一声,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你……为什么?」

我心下震惊。

「长生对我有恩,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现在,不会了。」

他自嘲地笑笑,捂住伤口,与我拉开一定距离,靠着床沿稳住身子,青衫上迅速晕染出大片血迹。

为了不伤害我,他宁肯戳伤自己。

我赌对了,他是清风朗月的君子。

「我果然没看错人。其实,你不用这么伤自己,我准备了好几种药粉,还有麻醉散。」

「你怎不早说?」

他脸上,浮现出无奈。

10

「你动作太快,我拦不及。你可撑得住?」

「我常年习武,一时半会死不了。

「长生后来一直没来侯府,我就去了十里菜圃寻他。结果,邻家大婶说你家失火,乡邻们扑了几个时辰都没扑灭,你和长生都被烧死了。我在坟前坐了一天,不敢相信。如今,既然你还活着,那说明失火的事,另有蹊跷。」

「火是我放的。起火前,长生就已经死了。」

我闭了闭眼睛,拼命抑住内心翻涌的痛楚。

「他是被赵祁安和林诗婉射杀的。我在乱葬岗找到他时,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要虐杀长生。」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他,该死的人,是我。」

赵祁靖一拳打到床沿上,手掌渗出血来。

「所以,你入了侯府,成了我兄长的妾室柳姨娘?就为了报仇?」

他终于猜出了我如今的身份。

「没错。我从进府那日起,便在想法子联络你,但林诗婉一直派人盯着我,我未曾寻到合适机会。直到今天……却不想是这样的光景。」

其实,我早就从前尘镜得知了林诗婉的计划,但我不能说。

房间里静了片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和长生。说吧,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搞跨林家,再把林诗婉逐出侯府。她戒心很重,丫鬟婆子不离身,我很难直接下手。我要她先失去一切靠山。」

「林家虽为商贾,但多年皇商,势力不小。此事,恐怕不易,我只能试试。」

「我已查到了一些线索,林家干的,不全是正经买卖,还有杀头的勾当。你去查查涉州的岐梧山,里边藏了个金矿,跟林家有关。」

「你怎知道这个?」

他面露狐疑。

「我有我的方法,你无需知道。此事,早晚会东窗事发。到那时,作为姻亲,侯府也很难幸免。早日切断与林家的关联,或许可保侯府无虞。

「二公子应当知道轻重。侯爷常年驻守边关苦寒地,为国尽忠,侯府……不应为恶人所累。」

「这个交给我,我去找舅舅帮忙。他这些年官儿做得不小,又与我亲厚,信得过。」

静默了片刻,他又开口。

「你……会杀了我兄长吗?」

「怎么?他三番两次杀你,你却舍不得他死?二公子,明明你文韬武略,各方面都比他强很多,你就甘心一个草包顶着世子名头,折损侯府几代英名?」

「我娘临终前,我答应过她,不能手足相残。她本是先侯夫人婢女,得先侯夫人庇护,才顺利生下我。所以,我只想自保,不想对兄长下死手。」

「你放心,赵祁安,我自己杀,不用你插手。你要想阻止我,也行,那就杀了我。我与他,不死不休。」

「罢了……只是,你要好好活着。我已害死长生,不想再欠他一条命。」

我没接话,径自走到外间,在桌子旁坐下。

「有人来了。」他对我做了个口型。

哐当声响起,门外喧嚣一片。

「世子,柳姨娘不知自爱,青天白日竟做下这等腌臜事,你一定要休了她。」

11

门被踹开,一身酒气的赵祁安闯了进来。

他手持长剑,双目赤红。

看到我的那一瞬,他愣住。

长剑落地。

「世子,您要为妾做主啊,有人给妾和二公子下了药,把我们关在这里。二公子为保妾的清白,戳伤了自己。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要置妾于死地。」

我扑到赵祁安怀里,泪如雨下,凄凄哀哀地说道。

赵祁安这才看到浑身是血的赵祁靖。

「来人,快带二公子去治伤。杨管家,彻查此事,我倒要看看,是谁在侯府胡作非为!」

林诗婉脸色白了又白,一巴掌甩向身边的张嬷嬷。

「猪油蒙了心的混账东西!听人挑拨就乱嚼舌根子,害我误会了柳姨娘。你自己去领二十棍子!」

「领完棍子,发卖了吧。」赵祁安咬牙说道。

张嬷嬷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瘫坐在地。

「世子夫人,您替老奴说句话啊,这件事本就是……」

「闭嘴!来人,拖下去!」

林诗婉一个眼刀飞来,张嬷嬷松开了拽着她衣裙的手,被两个家丁拖走。

「各位,抱歉,今日扫了诸位雅兴,赵某实在汗颜。杨管家,备好薄礼,好生送各位贵客归家。」

「世子无需多礼,既府里有事,我等不便再叨扰,这就告辞了。」

「高兄说得对,世子且去忙吧。」

也有喝多了的男子,盯着我看了又看。

「怪不得世子会破了不纳妾的规矩,这柳姨娘,果然是天香国色,一等一的美人儿啊。」

「没错,世子艳福不浅。柳姨娘这等姿色,怕是全京城都找不出几个。」

……

赵祁安神色复杂,将我按进怀里,挡住几个男子的视线。

他们调笑几句,很快被同伴拖走。

下人们也早抬走了赵祁靖。

赵祁安让下人全部退到门外,关上了房门。

房内只剩下我、赵祁安、林诗婉。

软筋香的药效还未过去,我仍是手脚发软,赵祁安扶我坐下。

林诗婉肩膀塌了下来,面无表情。

「你还有何话说?」

赵祁安的声音,冷如腊月冰霜。

「愿赌服输。早知道,我就换个人来了。是我忘了,二弟是习武之人。」

「贱人!」

赵祁安走上前,狠狠打了林诗婉一巴掌。

林诗婉倒在地上,唇角渗出血来。

「林诗婉,你太让我寒心了。嫉妒心,让你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你想没想过,今日之事传出去,侯府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当初是我在父亲门前跪了三天,让他同意了你我婚事,你都忘了吗?」

「世子还记得这个?那世子当初许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世子说的此生绝不纳妾呢?还是说当年,世子看上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林家的金山银山!终究是我痴心妄想了。」

林诗婉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这个狐媚子,自你来了府里,一切都变了。」

林诗婉突然捡起地上长剑,朝我刺了过来。

我听到剑刃入肉的闷响,却未感觉到痛。

接着,触手一片温热的黏腻。

原来,是赵祁安挡在了我身前,他的腹部迅速被血染红。

他一脚踹向一脸错愕的林诗婉。

林诗婉整个人砸到凳子上,发出巨响。

门外的下人听到声音,开门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都惊叫连连。

「世子夫人魔怔了,以后她就住在这里,没我的命令,不许外出。」

12

赵祁安伤势很重,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

「姨娘,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先去歇儿吧。」

自从林诗婉被幽禁,府里的下人都开始把我当正经主子。

「无妨,我要在这里等世子醒来。」

我不想睡觉,我只想亲眼目睹仇人的痛苦。

赵祁安,咱们的账还没算完,你可千万别现在就死了。

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困了,就趴在床边小憩一会儿。

第三天夜里,我小憩时,梦见自己被一团黑气扼住咽喉。

我惊醒,看到赵祁安的手正轻轻抚摸着我的脸。

「世子,您终于醒了。想吃什么,我去做。」

我挤出几滴眼泪来。

「笙儿,辛苦你了。我不饿,你快去睡会儿吧。」

「不,我要守着你,守着你我才放心。」

「听话,你养好身体,我们才能长相厮守。」

「那好,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让人喊我,我就睡在隔壁房里。」

我转身刚要走,赵祁安又叫住了我。

「笙儿,你会离开我吗?」

他面色苍白,脸上一派落寞萧索。

「不会,我会陪世子一辈子的。」

我灿然一笑。

赵祁安,你的这辈子,我都会一直陪着。

他也向我笑了笑,又摆摆手,示意我离开。

赵祁安一天天好起来。

在他的授意下,我也开始打理侯府的杂事。

我将杏儿的身契还她,又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回家。

杏儿痛哭流涕,想继续伺候我。

我赶走了她。

我是注定短命的人,又何必拖累她。

13

两月后,临近年关,宣平侯回来了。

他让人喊了我过去。

「拜见侯爷。」

我跪下,行了个大礼。

「你有点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就让祁安夫妻彻底离心。一个被幽禁,一个差点丢了命。你可有话说?」

他打量着我,目光森寒,身上的杀伐之气层层氤氲开来。

「妾无可辩解,请侯爷处置。」

可能没想到我如此答话,他怔住了。

「你倒是磊落。罢了,老夫已弄清此事的前因后果,与你有关,主错却不在你。哎,老夫知道祁安平庸,故对他也没有过高期许,只望他家宅安宁,做个富贵闲人。如今,连这点奢望都不能够了。」

我抬眸,看到宣平侯鬓间白发,心里头一次生出不忍。

但是,我已无退路。

「事已至此,老夫也不愿再为难你,免得徒生是非。你回去吧。往后,谨守本分,好好待祁安。」

我眼睛有点酸涩,为一个老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父亲,请您责罚儿子,不要为难笙儿。」

我回头,看到赵祁安站在门口。他身上披着狐裘,捂得严严实实。

「世子,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吃得消?侯爷并没有为难妾,侯爷是说让妾与你好生过日子。」

我扶住赵祁安,他脸上溢满喜色。

「儿子多谢父亲。」

「没出息的东西,滚吧。」

宣平侯没眼再看,挥手让我们离开。

14

赵祁靖动作很快,于除夕前拿到了林氏一族私采金矿的确凿证据。

为防止事情败露,林氏一直从外省弄来青壮劳力,秘密送入金矿后,只能进不许出,切断与外界的一应联络。

有劳工思乡心切,偷偷往外逃,被发现后一律被杀。

十年时间,岐梧山黄土下白骨累累。

赵祁安写了休书,让人把林诗婉送回林家。

宣平侯则连夜进宫请罪,痛陈林氏一应罪状。

林氏的罪行被揭发后,天子震怒,下令严惩。

林氏数十年基业一夕倒塌,数十人被投入死牢,待秋后问斩。其余男丁被判了流放,女子则被悉数送入教坊司。

我去教坊司见了林诗婉。

她面容憔悴,额头和唇角带着脂粉都遮不住的伤。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真没想到,你一个孤女,能折腾出这么大水花,我小看了你。自你来到侯府,一切都不一样了。你到底是谁?」

「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也有亲人的。」

她仔细看我片刻,还是漠然地摇了摇头。

「我猜不出。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了。你恨我,杀我便可,林氏其他女子可没我这一身的罪孽。」

「一家一族,荣辱皆系于一体。她们生来锦衣玉食,享受了那么多年林氏给的好处,自然也要承受林氏的败落,偿还林氏的罪孽。她们是无辜,可是,被林氏虐杀的劳工,被你虐杀的女子,他们又何错之有?」

林诗婉沉默了。

「还要谢谢你,你那日把我和二公子送到一处,我才有机会跟他联手。不然,又要多费一番功夫。」

她闻言,抬手抱头,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宽大的袖子滑落,雪白的小臂上布满青紫。

「看你如今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林诗婉,好好赎罪吧。下辈子,不要随便定人生死。这世上,哪有绝对的高低贵贱。星火可燎原,你眼中命如草芥的贱民,同样也可夺你性命。」

说罢,我走出了教坊司。

抬头,看到万束阳光从云间泄出,照到身上,暖暖的。

没几日,教坊司传出消息,说林诗婉在献舞时冲撞了贵人,被毒打后触墙自尽。

15

我近日总感觉身上乏力,精神头不足。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天夜里,我备了酒菜,遣退下人,邀赵祁安到房中一叙。

赵祁安满脸喜色,说已同侯爷商量好,会给我一个全新身份,明媒正娶,让我成为他的妻子。

根据本朝律法,妾室很难转为正妻。

他说的倒是个好法子,真让人心动。

可惜,他面对的人,是我。

「此事不急,请世子先饮了这杯酒吧。」

他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世子,我给你变个戏法吧。你先闭上眼睛,很快就好。」

赵祁安闭上了眼睛。

我拿出早已备好的胭脂水粉,往脸上画出久违的暗红色胎记。

「世子,你睁眼看看,我到底是谁。」

赵祁安睁眼的瞬间,笑容被冻住。

「你……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怎会是那个无盐女!」

随即,他浑身脱力,瘫倒在地。

「世子看到了,美丑之间,也可瞬间变换。世子射杀我夫君时,可曾想过今日?」

我蹲下来,凝视着他。

「我……待你不薄。为了一个卖菜的贱民,你竟做了这么多。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在府里这大半年,我哪次不是护着你,甚至为你不顾自身安危。笙儿,我是真心疼你爱你,你就从来没爱过我一分一毫吗?」

「从未!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在想怎么让你死得更难受。世子口中的深情,不过是乍见时的见色起意,相处之后的渴望占有。或许别人会被你打动,但我,不会!」

「可我,终究没有强迫于你。我承认,我起初对你有无法遏制的欲望,可是,当我爱上你,我就很在意你的感受,怕你生气,怕你离开。否则,你一个女子,又怎能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笙儿,我知错了,我向你忏悔。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忘了他吧,我会加倍对你好。」

「忘了?你让我怎么忘?我夫君长生,虽出身寒微,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那年捡到我,一家家跪求大夫救我。我伤势太重,大夫都怕晦气,不肯接诊,他把头都磕破了,硬是求人家留下我。

「赵祁安,你高高在上,没过过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的日子吧?

「长生为了省钱给我治伤,在街上卖菜时,连碗茶都舍不得买来喝。他还去米店搬粮,别人搬一包,他要搬两包……而且,他对着的,是我现在这张脸,是这张丑陋的脸!

「男子谁不爱美,但他不同,他爱的,从来都不是我这张脸。只有他,不论我是美是丑,都把我捧在掌心。可是,因为你和林诗婉,他死了,他死了!」

想起往事,如万箭穿心。

「对不起……笙儿,倘若我没有杀他,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你糊涂了,倘若你没有杀他,我又怎会入这深宅大院。」

「终究是我妄想了。我这辈子,大事无成,满身罪孽,既不像父亲那样驰骋疆场,又不如二弟那般文武全才。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却又隔了血海深仇。罢了,我这条命,你拿去吧。」

赵祁安苦笑,闭上了眼睛。

我擦掉眼泪,将匕首送入了赵祁安的心脏。

我又在屋里淋上火油,把烛台抛了下去。

长生哥,我来找你了。

你看念念多厉害,替你报了仇呢。

希望你不要嫌弃我这满手的血腥。

这辈子,我终究是个没福气的人,什么都不曾留住。

昏迷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一人向我走来。

16

我醒来时,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

打开门,寒气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院中有一颗红梅,稀稀拉拉开着花,花枝上覆着皑皑白雪。

「你终于醒了,我真怕你扛不过去。」

赵祁靖从厨房走了出来。

「饿了没?我盛点粥给你吧。」

「不用了,我已是将死之人,费这功夫做什么。」

我张口,嗓子有点哑。想是被烟熏伤了。

「你不该救我。我大仇已报,对这世间再无留恋,不过是个躯壳罢了。而且,我本就时日无多。」

赵祁靖眼中,凝满困惑。

「你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

「你无需知道。」

前尘镜已被我毁掉,这里边的秘密,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也自然是要付出使用它的代价。

「如果,我说,我愿意照顾你呢?」

他注视着我,说得很认真。

「二公子,你我之间,恩怨已一笔勾销,还是再无瓜葛的好。」

「既如此,我不勉强你。我只希望,你能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放心,侯府那边的痕迹,我已抹去。兄长和柳姨娘,死于走水。父亲也已得知此事真相,他说兄长害人性命在先,咎由自取,所以不会追究你。

「答应我,不要再伤害自己。这里是我早些年买下来的,离京城不算近,你住着很安全,我还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你。

「还有,我最近救了一个小女娃,她常年被继母虐待,浑身是伤。你不是说你会点医术吗,我让人把她送来交给你。」

不等我答应或拒绝,赵祁靖跑了。

几个时辰后,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被送来了小院。

她眼睛圆圆,脸上挂着伤,像个受惊的小鹿。

我给她取名忘忧,像当初长生对我那样,悉心照顾她,一天天治好了她身上和心理的伤。

忘忧很懂事,陪我养花种菜,钓鱼洗衣。

小院的太阳,升起又落下。

偶尔,赵祁靖会过来看看忘忧。

柳絮飘飞时,他来向我辞行,说要接替父亲去驻守边关。

我做了一桌菜,为他践行。

17

【尾声】

次年初秋,我感觉大限将至,跟忘忧说要回老家嫁人,把她交给了赵祁靖的手下。

黄昏,我重新在脸上描摹了胎记,穿着粗布衣衫,又戴上长生救赵祁靖那日,在银楼为我买的银簪子。

长生哥,如今,我比你年纪都大了呢。

我歪倒在榻上,眼神逐渐涣散。

我看到,长生站在一望无际的菜地里,对我笑,向我伸出双手。

「念念,我来娶你了。」

「好。」

我笑着,紧紧握住他的手,跟他并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