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纳妾后,祖母没闹,走的悄无声息,没有银子的他们哭惨了
发布时间:2025-06-25 19:31 浏览量:3
我提着裙裾奔至正厅时,阖府上下已齐聚一堂。
祖母端坐在紫檀木雕祥云纹太师椅上,阶下跪着个素纱广袖的年轻女子。
那姑娘怯生生抬起脸庞,泪痕斑驳如梨花带雨,乌发湿漉漉贴在颊边,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狼狈。
她裸露在外的颈项宛若凝脂,在烛火下泛着珍珠般的柔光,眉眼精致得像是工笔细描的仕女图,年纪瞧着与我相仿。
已三月未见的祖父在厅中焦躁踱步,往日看向祖母时缱绻的目光,此刻尽是藏不住的愠怒。
满室仆从皆垂首屏息,连绣鞋踩地的响动都听不真切。
我懵懂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刚站定便听见祖母不疾不徐的声线:"人既到齐了,你便将适才的话,当着儿孙的面再叙一遍。"
祖父身形陡然僵直,广袖重重一甩:"你以为搬出满屋子小辈,便能迫我改弦更张?"
他陡然拔高嗓门,震得梁间积尘簌簌飘落,"再说千遍万遍又如何?我意已决,必纳烟儿为妾!"
我惊得浑身一颤,祖父为祖母守身四十载的深情,竟也抵不过岁月侵蚀?
祖父贵为镇国公,文韬武略自不必说,当年银鞍白马的少年郎君,不知倾倒多少高门贵女。
可他独独看中了家世平平的祖母,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顶着家族压力以正妻之礼迎娶。
犹记幼时常见祖父将祖母的绣帕贴身珍藏,军中宴饮时总要掏出显摆:"诸位且看这并蒂莲,可是我家夫人亲手所绣。"
2.
母亲生我时落了病根,是祖母将襁褓中的我抱去亲自教养。
当别家闺秀在绣楼抚琴作画时,祖母带着我在庭院习练五禽戏;
当世家千金研读《女诫》时,她教我强身健体之道。
"身子骨才是立身之本,金山银山都换不来康健。"
彼时我尚不懂这番话的深意,只知堂姐表妹们总药吊子不离手,我却能轻松攀上院中老樱树。
十二岁那年京城盛行"楚宫细腰",母亲捧来条缀满东珠的束腰,我生平头回见祖母动怒。
她指尖发颤指着那物什,怒斥这是吃人的陋习:"为搏男子青睐,竟要活活勒出病来?女子性命便这般轻贱?"
话落猛然拽断价值连城的束腰,珍珠叮咚洒落满地,"今日我把话撂这儿,谁敢动满儿分毫,老身定不轻饶!"
也是那日方知,祖母原是异世之魂。
她常对着天际喃喃"平等""自由"等怪词,说此生任务既了,本该归去,却为祖父甘愿驻留。
"满朝文武皆笑我善妒,你祖父却用半生军功,为我换来这道赐婚圣旨。"
祖母说起旧事,眸子亮得惊人,"那年我产子血崩,他在产房外跪了整宿,孩儿啼哭都未及看顾。"
祖父的怒喝将我飘远的思绪扯回:"你总说若我负心,你便抽身离去。四十载独宠尚不满足?往后收起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安心做你的国公夫人!"
原来祖父早知祖母来历!
我见祖母眼眶泛红,刚要开口便被母亲拽至身后。
她堆起笑容打圆场:"婆母容禀,京中权贵哪家没有三妻四妾?公爹四十载守身如玉,已是天大的情分。"
"如今难得有个知冷知热的,您便大度些罢。您永远是这国公府的女主人,谁也越不过您去。"
3.
我怔怔望着母亲,眼底浮起难言的困惑。
当年外祖家为她千挑万选,相中的正是公婆恩爱的贺府。
父亲曾在佛前立誓,此生绝不另娶。
母亲分明是既得利益者,此刻为何反劝婆母隐忍?
父亲赞许的视线落在妻子发间,母亲竟垂首绞着丝帕,双颊飞起朝霞般的红晕,恍若待字闺中的少女。
我攥紧拳头转向伯父,盼这位长房嫡子能为祖母主持公道。
伯父是祖母膝下养大的长子,二十岁便摘得状元桂冠。
他思想新锐深得圣心,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入阁拜相的传闻已甚嚣尘上。
此刻这位自幼被祖母抱在怀中教《楚辞》的国公世子,却正用指腹摩挲着玉带上的螭龙纹饰。
"母亲,您也要体谅儿臣处境。"
他嗓音里带着隐忍,"我即将踏入内阁,可朝中同僚如何议论?皆道贺府阴盛阳衰,妇人当家牝鸡司晨……"
我满腔期盼在兄长低沉的嗓音中碎成齑粉。
"好个入阁功臣!"祖母厉声截断话头,目光如淬毒的刀锋扫过伯母,"你也是这般作想?"
伯母出身王府,是当今圣上亲封的云华郡主。
昔年她纵马长街踏碎侍郎公子玉冠,何等恣意张扬。
此刻却被夫君一个眼神钉在原地,珍珠步摇剧烈颤动。
这位为爱下嫁的郡主,因多年仅育有堂姐一女,始终心怀愧疚。
任凭祖母如何开解"女儿亦是福报",她总觉矮人一头。
此刻接收到伯父暗示,终是垂眸叹道:
"婆母,纳个妾室实非大事。我父王后院八房姬妾,庶子女成群,不也敬重母妃如初?若非如此,我怎能在王府安享富贵?"
祖母环视众人,眼底浮起苍凉:"原来你们个个都觉着纳妾天经地义。原来这四十载春秋,我竟活成了笑话!"
她起身欲走,我飞扑过去抱住她手臂:"祖母没错!满儿永远支持您!"
4.
祖父终究还是迎了叶姨娘入门。
朱红灯笼映红国公府檐角,东厢房传出的动静惹得丫鬟们面红耳赤。
"叫了三次水呢,可惜都是做戏。"小丫头贴着我耳畔嘀咕。
做给谁看的不言自明。
只是祖父老当益壮的传言,怕是要随那三次假把式烟消云散了。
若祖母知晓,不知是该嗤笑还是心碎。
次日清晨,叶姨娘扶着杨柳腰来敬茶。
那三步一摇的姿态,倒像是刚承过雨露的娇花。
可惜连祖母院门都未踏入,便被守门婆子挡了回来。
"国公爷!"她如乳燕投林般扑进祖父怀中,"夫人容不下妾身,不如赐妾三尺白绫!总好过让您与夫人离心……"
祖父的怒吼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而落:"敬茶是抬举她!商户女出身还摆什么架子!整日念叨异世来客的疯话,既如此清高,便滚回她的异世去!"
"我才是这府邸的主人!"他冷笑着一掌拍在案几上,"四十年都未回去,想来是回不去了。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放她出院门半步!"
这是祖母首度被禁足。
我蜷在贵妃榻上,看茶烟在寒冬里凝成白霜。
祖母阖上雕花窗棂,月光在她眉间刻下深深沟壑。
"满儿,若祖母离开,你可会怨我?"
原来天高任鸟飞。
我喉头哽咽,在触及她眼底寂寥时,终是将挽留之语咽回腹中。
祖母本该是翱翔九天的鹰,不该被困在黄金牢笼里。
祖父的报复来得迅疾如雷。
他携叶姨娘招摇过市,画舫同游龙舟竞渡,让全京城看尽当家主母的笑话。
管家对牌随手抛给伯母,库房钥匙在叶姨娘腰间叮当作响。
"没了我的恩宠,看她能撑到几时!"
他笃定祖母无处可去,却不知深宅内院里,一只青鸟正在悄悄整理羽翼。
5.
"这些,往后都是你的了。"
祖母指尖轻抚过我的发顶,温热而柔软。
她将自己半生经营的心血私库、一手栽培的忠仆,尽数托付于我,没有丝毫犹疑。
祖母出身商贾世家,当年嫁入国公府时,不知受了多少冷眼。
可如今,国公府上下的吃穿用度,竟全仰仗祖母名下的铺子支撑。
祖父怕是早已忘了,先帝年间那场夺嫡风波中,他站错了阵营,险些让贺家满门倾覆。
是祖母连夜典当嫁妆,四处斡旋,才保住了贺家的爵位。
而后,她更是一手开辟三条商路,组建船队远渡重洋,以丝绸瓷器换回奇珍异宝,将贺家的生意版图扩展至海外。
"管家权?呵,谁稀罕!"
祖母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我给你的这些东西,你尽管收好。谁敢伸手来抢,就让江爷爷剁了他们的爪子!"
江爷爷是祖母的心腹大管家,也是她的护卫统领。
祖母总爱戏称他为"贺家安保大队长"——名头虽属贺家,可他心里只认祖母一人。
而今后,也只会效忠于我。
"有了这些傍身,哪怕遇不到良人,你也能活得自在体面。"
祖母忽而正色,指尖轻轻掐了掐我的脸颊,"但记住,别学那些深闺怨女,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恋爱脑?只配去挖野菜!"
我用力点头,喉头发紧,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祖母亲手养大的孩子,若是个痴情种子,岂不是辜负了她多年的教诲?
"我走的消息,先别声张。"祖母轻声道,指尖掠过案上的信笺,"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她留下一封信,墨迹未干。
我虽急切地想看祖父得知她离开后的反应,但祖母既然说要等,我便耐心等着。
祖母从箱底取出一套衣裳,款式奇异,我从未见过。
她换上后,在月光下的院子里翩然起舞。
过膝的裙裾如鱼尾般轻盈摆动,高高的鞋跟衬得她双腿愈发纤细。
一道月光倾泻而下,将她笼罩其中。
她朝我挥了挥手,笑容比月光更璀璨。
光束消散,祖母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院子里静得可怕,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唯有那株海棠的花瓣簌簌飘落,沙沙作响。
白嬷嬷轻轻将我搂入怀中。
她是祖母的陪嫁丫鬟,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人。
"小姐这是得了大造化,"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该高兴才是。"
6.
我昏昏沉沉在祖母的厢房里打了个盹,恍惚间竟听见祖父的声线从院墙外传来。
晨光熹微中,那把苍劲的嗓音裹着前所未有的黯然:
"茹荷,昨夜梦里你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唉!我知你恼我纳妾,可这深宅大院的,你也该体谅我的难处。"
"咱们相守四十载,从来都是琴瑟和鸣,连茶碗都未曾摔过一只……"
"都当曾祖母的人了,怎还耍这小孩子脾气?"
他忽然拔高声调,尾音却带着颤意,像是说给满院子的梧桐树听。
我蜷在雕花窗棂后,透过竹帘缝隙窥见祖父仍穿着未褪的朝服,想来是刚下朝就直奔此处。
他定定望着紧闭的屋门,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祖母去年及笄礼时亲手系上的。
满院寂静得能听见露水坠地的轻响。
祖父足足立了半盏茶功夫,面色渐渐阴云密布:"台阶都递到脚边了,"
语调陡然转冷,"你若执意不下,日后便是跪碎这青石板,也休想我再踏进这院子半步!"
他甩袖欲走,却在三步开外猛然驻足。
回眸时喉结滚动,终是什么都没说,大步流星消失在垂花门外。
自那日起,祖父当真践行诺言,再未踏足祖母的院子。
眼看着皇后千秋节将至,祖母却仍闭门不出,阖府上下如热锅蚂蚁。
父亲使了个眼色,母亲便拽着我来寻伯母诉苦。
"如今满京城都等着看国公府的笑话,咱们妯娌几个去劝劝母亲罢。"
母亲压低嗓音抱怨,"都这把年纪了,怎还这般任性妄为?"
伯母却像失了魂魄,手中银剪毫无章法地摧残着盆栽牡丹,连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剪落一地。
母亲轻推她肩头:"大嫂这是怎么了?魂儿都飞了?"
"许是春困未消,有些乏了。"伯母扯着嘴角,笑意比纸还薄。
都入夏了还春困?她眼底翻涌的惊惶连我都看得真切,母亲自然心知肚明,却佯装未见,又将话头引向祖母。
伯母握着剪子的手微微发颤,声如蚊蚋:"母亲这般……确实欠妥,是该去劝劝……"
我正欲开口,却见伯母的贴身丫鬟踉跄闯入:"世子夫人!世子他……他领了个女子回府,说要纳作妾室!"
7.
阖家老小再次聚在正厅,青砖地上复又跪着个纤弱身影。
我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只不过这回跪着的是伯父新宠。
"月儿与我心意相通,纵使出身寒微,亦如皎皎明月!"伯父深情凝望那女子,全然不顾伯母扶着椅背摇摇欲坠。
这女子是西街有名的豆腐西施,守寡六载还带着个黄口稚儿。
伯母倚在母亲怀中,泪水浸湿了苏绣帕子。
堂堂金枝玉叶的郡主,此刻竟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口。
我忽然忆起祖母曾骂过的"恋爱脑",原是这般光景。
祖父铁青着脸,手中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案几上。
他当年开了纳妾的先河,此刻自不好反口。
可让带着拖油瓶的商贾妇入府?
这简直是将国公府的颜面踩在脚下!
"夫人呢!还不请来!"祖父扫向候立的小厮,指望祖母出面阻拦。
碍于孝道,伯父总该忌惮三分。
伯父却抢先开口:"父亲当年纳妾,儿子可是鼎力支持,还让云华好生劝解母亲。"
他俯身欲搀那女子,"如今儿子不过想纳个知冷知热的,父亲怎的就不允了?"
伯母猛地挣开搀扶,泪如雨下:"你在外头如何荒唐我都忍了,怎敢将她带回府中?你当年跪在宫门前求娶时,分明立誓此生唯我一人!"
"放肆!"伯父勃然变色,"你身为宗妇,竟如此不识大体!我即将入阁拜相,若被御史参个私德有亏,前程还要不要了!"
祖父被噎得面色涨红,最终将火气撒向仆从:"混账东西!夫人呢!"
两炷香后,白嬷嬷踩着晨露而来,与我目光相触时微微颔首:"老夫人让传句话,往后府中琐事她概不插手。国公爷既是当家人,自行决断便是。"
8.
伯父每句都带着刺,「当年父亲纳妾」四个字像刀子般扎向祖父,逼得老国公面色铁青说不出话。
堂前哭声断肠,伯母只顾着以帕掩面,再不见往日祖母那般雷厉风行拦下事端。
最终伯父如愿将那豆腐西施安置在偏院,可当提到要让外室子入府时,祖父猛地一拍紫檀案几:「你若敢接那野种进来,世子位就传给老二!」
顶着妾室泪眼婆娑的哀求,伯父终究垂首应允。
谁料这妥协竟酿成滔天祸患——那妇人日日揣着出入腰牌往外跑,总要等到暮色四合才带着幼子归来。
五岁孩童站在石阶下,脆生生的话语扎得人心口疼:
「娘亲别愁,国公府不让进就不进,孩儿在外头也能活!」
母子抱头痛哭的场景引得路人驻足,指指点点的议论像毒箭般射向朱门。
「国公府仗势欺人啦!」
「卖豆腐的娘养了五年娃,如今连亲生骨肉都要拆散!」
「贺世子还要入阁拜相?这般薄情之人怎配为官!」
起初流言如过耳风,直到御史的弹劾奏本雪片般飞进御书房。
伯父跪在金砖地上,朝服后背洇出片片汗渍,连声叩首道「必当严加管束」。
可那道入阁的朱批,终究成了镜花水月。
9.
伯母回娘家搬救兵反被亲爹骂得狗血淋头,抱着归宁的女儿捶胸顿足:「早知如此,我怎会劝婆婆大度!若非公爹当年纳妾,婆婆怎会寒心,你爹又怎会……」
众人皆道伯父该打发了外室,谁料他与祖父闭门密谈半日,竟将那孩童也接进府来。
伯母日日往祖母旧居跑,枯站整日换来的只有紧闭的院门。
母亲急得揪着我往祖母院里推:「满儿你最得老太太疼爱,去求她出面赶走那狐媚子!」
我望着母亲急红的眼,指尖摩挲着祖母留下的帆船图稿笑而不语。
九桅十二帆的巨舰跃然纸上,长四十五丈宽二十丈的船身似要劈开海浪。
我暗遣江管家遍寻能工巧匠,哪怕散尽嫁妆也要造出这艘宝船。
待有朝一日挣脱京城樊笼,定要代祖母看看那海天相接处的盛景。
祖父终究坐不住了,拄着拐杖在祖母院外徘徊半日,却连片衣角都没见着。
这位执掌国公府四十载的老太爷突然调转矛头,将我唤到祠堂:「满丫头及笄了,该说亲了!」
次日宫里便来了位教养嬷嬷,传闻连掖庭最刁蛮的宫女都驯得服服帖帖。
老太爷打的好算盘,以为我会哭求祖母出面,届时便能拿捏住人。
可他怎知,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嬷嬷既来教导,不如与满儿共抄十遍女诫?」我笑吟吟递上狼毫,看那老妪脸色发青。
当她要我顶着注水瓷碗跪祠堂时,我偏要拉她作陪:「皇家规矩森严,嬷嬷若做不到,怎配教导臣女?」
戒尺扬起的刹那,白嬷嬷与江管家如两座铁塔挡在身前,惊得老太爷亲自来要人。
「整日看那些兵书战策,把你教得目无尊长!」
祖父吹胡子瞪眼,转头就给我定了门「好亲事」。
我抚着船图冷笑:「不让女子读书?不过是怕我们挣脱枷锁,再不肯受你们摆布!」
10.
「平延郡王是皇家血脉,最重规矩,正适合治治你这跳脱的性子!」
这位郡王是长公主的独子,府中已有两房妾室,通房无数,还与醉仙楼的花魁成了「知己」,早就传得满城风雨。
我这才明白,祖父这是铁了心要和祖母较劲。
而我,成了他显示权威的牺牲品。
母亲急匆匆赶来,拉着我的手埋怨:
「若早依着你祖父该多好?非要如此倔强,倒害苦了你。」
她话锋一转,说起了祖母的私库。
「你祖母喜欢你,她的东西想必都要留给你,你嫁人带走一半就好,剩下留给你哥哥们……」
我心里冷笑。
苦?一点都不觉得苦。
嫁给谁不是嫁呢?
再说,有祖母留给我的底气,哪怕嫁入龙潭虎穴我也不惧。
至于母亲,她的嫁妆早打算全留给两个哥哥,如今又惦记上祖母给我的东西。
我这个自幼不在她身边的女儿,何曾入过她的眼?
我甜甜一笑:
「母亲说的是呢!真可惜啊,若不是伯父执意要纳妾,也不会丢入阁的机会。」
「母亲还是别管我了,先去劝劝大哥大嫂吧。听说大嫂原本想让伯父出面,给她弟弟谋个差事,如今正与大哥置气,闹着要回娘家。」
母亲见我油盐不进,气得在我胳膊上拧了两下。
她丢下一句「好好学规矩」,便匆匆离去。
11.
母亲再次来我院子要银子时,我当机立断躲去山寺祈福了。
她恨得跳脚:
「白眼狼!」
「我含辛茹苦把她养大,她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路过的白嬷嬷笑得慈善:
「二夫人哪里的话,满儿小姐可是在我家小姐膝下长大的。要说报答,也该报答我家小姐才是。」
连大伯和父亲见了白嬷嬷都要行礼问安,母亲只能狠狠绞烂了手中的帕子,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府中的事情,我并不知晓,我正开开心心准备去山寺看桃花呢。
马车刚驶出城门不远,便猛地一顿。
我正拈着块蜜饯往嘴里送,这一颠簸险些噎住,扶着车壁咳了两声,才缓过气来。
撩开帘子看去,平延郡王李荣一袭绛紫锦袍立于道中,腰间蹀躞带缀满西域宝石,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他臂弯里偎着个桃红衫子的美人——醉仙楼花魁赵柔雪。
此刻美人正捏着绣帕半掩朱唇,发间金步摇随着她的轻笑,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我还没开口呢,娇滴滴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妹妹是要去哪里啊?方才郡王听说你路过,特意赶过来见你呢。」
这是来向我示威了?
我慢条斯理地又捻起一颗蜜饯,塞进嘴里。
「赵姑娘慎言,我怎么不记得,我们国公府有你这么个……」
话还没说完呢,李荣先不高兴了。
「贺冬满,本王是来告诉某些人,别以为订了婚就能摆郡王妃的架子。」
他忽然拽过赵柔雪,当着我的面咬住她耳垂。
「记住了,柔雪才是本王心尖上的人。」
那纤纤玉指假意推拒,却顺势攀上李荣的胸膛:
「郡王,妹妹……啊,贺小姐看着呢!」
她故作慌乱间,将李荣腰间的交颈鸳鸯香囊拽了下来。
「哎呀,这是我第一次送给郡王的定情信物,您竟然一直戴着……」
「那当然,是你送的,本王自然日日戴在身上。」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可比梨园最红的《西厢记》还要精彩三分。
见我非但不恼,反而看得津津有味,两人齐齐转头瞪来。
被四只眼睛这么直勾勾盯着,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歪了歪脑袋,「二位唱完了?那烦请让个道吧。」
12.
寻常闺阁女子若被未婚夫当街羞辱,只怕早已泪如雨下,羞愤欲绝。
可我的反应,显然出乎李荣的预料。
他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厉声质问:
「我方才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我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
祖母以前说过——不值当的人,连一个眼神都是浪费。
「郡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就请离开吧。」
赵柔雪见状,立刻扯了扯李荣的袖子,泫然欲泣:
「王爷,贺小姐这般冷淡,是不是看不起我啊?毕竟国公府门第高贵……我以后若是真与她成了姐妹,我怕……」
帘外骤然寂静。
忽听「铮」的一声,李荣竟拔剑劈开车门。
「贺冬满!你装什么清高?」
木屑飞溅,剑锋竟然擦过我鬓边,削断一缕青丝,飘飘荡荡落在锦垫上。
李荣显然也没料到会削断我的头发。
他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原本只想吓唬吓唬我罢了,可此刻,他反倒被我眼中的寒意慑住,竟有些语无伦次。
「本王不是有意的……你嫁入府中,只要安分守己,本王也不会去寻你的不痛快……」
我冷眼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荒谬感。
这种人,我当真要嫁给他吗?
李荣的嘴一张一合,我什么都没听清。
我问赶车的江爷爷:
「我记得车辕是新包的铁皮?」
「回满儿小姐,是精钢打的,结实着呢!」
「那还等什么?」我声音带着寒霜,「碾过去!」
江爷爷可不在乎前面是郡王还是公主,听到我的命令,当即甩鞭催马。
马车骤然前冲,我靠在软垫上,轻声哼起祖母从前教我的歌谣。
「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
歌声未落,马车猛地一震,外头传来马匹嘶鸣和女子的尖叫。
我再次掀开帘子,就见李荣和赵柔雪狼狈地趴在地上,满脸惊恐地望着我。
我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我这么用力,你怎么还活着?」
13.
山寺自然没去成。
长公主府的人来得极快,几乎是押着我进了朱漆大门。
高贵的妇人端坐在主位上,一身绛紫宫装,眉目凌厉。
见到我,她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
「贺冬满。」
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可知罪?」
我垂眸站着,语气平静:
「长公主明鉴,是郡王持剑拦在路中央,我的车夫避让不及。」
「避让不及?好一个避让不及!」
她冷笑一声,茶盏应声而碎,「你当本宫是傻子?」
我抬眼看她,不卑不亢:
「若我真存心,他现在就不只是断一条腿了。」
长公主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
「放肆!」
我看着她暴怒的模样,心里反倒舒坦。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到御前去。
我嘴上却好声好气地同她商量:
「长公主息怒,令郎心有所属,不如就此退婚,两相便宜。您上次看中了我祖母那套永乐青花杯,我这就取来……」
长公主眯起眼,语气森冷,「退婚?你想得美!」
看来青花瓷打动不了她。
让她提出退婚,不可行。
14.
回府后,我被长公主急召的消息刚传出去,白嬷嬷就带着人浩浩荡荡闯了进来。
「满儿小姐身子弱,哪经得起这般折腾!」
她指挥小丫鬟们抬进锦榻、熏笼。
不过半个时辰,屋里便飘起诱人香气。
八珍鸡炖得骨酥肉烂,水晶肘子片得薄如蝉翼,蟹酿橙上还凝着金黄的膏脂。
我咬着银匙偷笑——这规格,怕是比祖父的寿宴还讲究。
「嬷嬷,」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在锦榻上打滚。
「再这么吃下去,大门都挤不出去了。」
白嬷嬷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又给我准备了几块酥酪。
「夜里可莫要饿坏了。」
夜半被推醒时,我唇边还沾着酥酪的碎屑。
前厅灯火通明,刚跨过门槛,就迎来了一家人愤怒的眼神。
祖父让我跪下。
「你可知,长公主进宫状告老夫治家不严,老夫在御书房跪了一个时辰!」
「陛下还免了你父亲的差事,让他好好反省教女无方!」
祖父的妾室,如今的柳姨娘,轻轻抚着祖父的后背,柔声劝道:
「国公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她又转头冲我娇笑,「夫人没来吗?都这个时候了,夫人怎么还在置气。你闯了滔天大祸,总不能让整个国公府遭你连累。」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我母亲更是骂我「丧门星」。
「你大哥的升迁文书刚递到吏部,你二哥要进金吾卫……」
「他们的前程若是被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原本是跪着的,毕竟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我也分到了。
可如今,他们眼里全是自己的前程,半分亲情都不剩。
我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堂亲人。
「那你们想要如何?」
祖父将茶杯摔在我脚边,我微微闪身,躲过了碎裂的瓷片。
他没想到我还敢躲,更生气了。
「去找你祖母,让她把东市的铺子全都送到公主府,然后让她带着你,亲自去公主府门前磕头认罪!」
我摇了摇头,果断拒绝。
「不去!」
15.
夜色如墨,祖父怒不可遏,一把拽过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走!去找你祖母!今日这事,非得有个交代不可!」
他一声令下,整个国公府都骚动起来。
伯父提着灯笼在前开路,父亲面色阴沉地跟在后面。
母亲只唠叨着两位哥哥的身体,不在乎旁的。
柳姨娘则带着几个心腹丫鬟,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有伯母没来,听说两日前,她被伯父的小妾气病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穿过回廊,惊得夜栖的雀鸟扑棱棱飞散。
这次,白嬷嬷没有阻拦,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我身后,手指拢在袖中,眼里闪着讥诮的光。
祖父一脚踹开祖母的房门,楠木门扇重重砸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
「沈茹荷,你给我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夜风。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得满屋寂静。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点亮油灯,跳动的火光渐渐照亮内室。
紫檀木的梳妆台、青玉香炉、绣着岁寒三友的屏风……
一切都如祖母在时别无二致。
就连妆奁上的那支鎏金凤钗,都还静静躺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祖父拿起金钗看了又看,眼中渐渐染上了一抹慌乱。
这钗子是祖父特意请江南工匠打造的,祖母从不离身。
柳姨娘突然挤到最前面,捏着嗓子喊道:
「夫人,国公爷亲自来看您了。」
她故意把「亲自」二字咬得极重,「夫妻哪有隔夜仇啊,您就低个头认个错嘛!」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若是夫人实在容不下妾身……国公爷,您就让妾身走吧!妾身这就收拾包袱,不会碍了夫人的眼!」
往日这套把戏屡试不爽。
只要她这般作态,祖父必定勃然大怒,斥责祖母毫无容人之量。
可今夜,祖父却像聋了似的,完全没理会她的哭诉,魔怔般一遍遍喊着:
「沈茹荷,茹荷……」
柳姨娘脸色一僵,涂着丹蔻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不甘地退后两步,撞上了我和白嬷嬷似笑非笑的目光,慌忙又挤出两滴眼泪。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祖父突然像疯了似的冲进内室,掀开锦被、推开箱笼,连床底下都要亲自查看。
伯父和父亲见状,也慌了神,开始四处呼唤:
「母亲?」
「母亲您在吗?」
我冷眼看着他们像无头苍蝇般乱转,连佛龛后的暗格都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祖父喘着粗气站在堂屋中央,鬓发散乱,衣袍上沾满了灰尘,哪还有半点国公爷的威仪?
祖父终于想起了我,猛地转头看过来。
16.
他踉踉跄跄地冲向我,嗓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
「她呢?你祖母呢?她人去哪了!」
我微笑着看向祖父,说出的话却像刀子。
「祖母不是说了,只要您纳妾,她就离开吗?」
「她走了啊,回属于她的世界去了。」
祖父的身子摇晃了两下,脸色惨白如纸。
「走了?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抛下我走了呢?」
他松开我的袖子,嘴唇抖得厉害。
「我们成婚四十载啊!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他忽然抓住自己的胸口,衣袍上的鹤归图案被揪得皱成一团。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四十年的夫妻情分?
那当初是谁当着满堂宾客,非要把柳姨娘抬进府里?
又是谁,将祖母禁足,却纵容那女人在府中穿正红色?
如今,反倒来质问祖母,为何不顾情分!
果然如祖母所说,这世上的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双标」。
祖母放在桌上的信滑落在地,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
「此间再无牵挂,当归。」
祖父的身子佝偻起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握着信颓然坐在地上。
众人都因祖母的离去而震惊,竟无人上前去搀扶。
站在人群最后的大哥突然怒气冲冲地抱怨:
「不就是纳个妾吗?祖母也太矫情了,受点委屈怎么了?」
祖父茫然地看向大哥,「你也觉得她该受委屈吗?」
我也盯着大哥。
月光下,这位国公府嫡长孙的脸上写满理所当然。
这就是将来要继承爵位、国公府的「未来」……
我忽然想起去年除夕,祖母亲手为他熬的那碗醒酒汤,当时他可是跪着双手接过来的。
「女子罢了,她们本就该依附我们男子活着。相夫教子才是本分,这些委屈是她们应该受的……」
我垂下眼,只觉讽刺。
在他们眼中,女子就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就该默默付出。
只要有所反抗,那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有悖纲常!
多可笑啊!
幸好,幸好祖母教会了我,女子也可以如青松般自立,如利剑般展露锋芒。
我绝不作任人摆布的玩偶。
「原来,真的是委屈了她……」
祖父抬起头,对着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那哭声像是受伤的野兽,混着夜枭的啼叫,夹杂着悔不当初的痛苦。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去扶他。
只有母亲悄悄凑到我耳边,轻声问:
「你祖母……当真走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兴奋,「那你祖母的私库,是不是都给了你?太好了!」
「快给我拿出十万两银子,你大哥升迁正需要打点,你二哥的聘礼还缺……」
我缓缓转头看她。
月光下我的眼神一定很可怕,她猛地后退好几步,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就在乱糟糟没个头绪的时候,突然有丫鬟闯了进来。
「不,不好了!世子夫人她见红了!」
17.
谁也没想到,伯父妾室带来的那个孩子会突然发难。
趁着众人都不在,他猛地朝伯母背后推了一把。
伯母猝不及防,从高高的石阶上滚落。
「这是为我娘亲报仇!」
那孩子站在台阶上冷笑,眼神阴鸷得不像个五岁的孩童。
「都是因为你,害我母亲日日流泪!」
他记恨着那日,伯母与自己母亲之间的龃龉,竟用这种狠毒的方式,为母亲「讨公道」。
等众人闻讯赶来时,伯母已经面如金纸,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伯母为了这胎,不知喝了多少苦药,受了多少罪,她几乎哀求着希望能保住孩子。
府医摇头叹息的模样,让伯父当场暴怒。
「孽障,我就不该把你带进府中!」
他拎起那个孩子的衣领,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
再要抬手时,他心心念念纳进门的月姨娘,疯了似的冲过来,将孩子护在怀中。
她哭得颇有几分姿色。
「世子,小可才五岁啊!五岁的孩子懂什么?」
她转头看向伯母,颠倒黑白,「说不定是世子夫人要对小可做什么,他才会反抗!」
伯父悬着的手突然僵住,竟转头质问奄奄一息的发妻:
「你当真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做了什么?」
伯母涣散的目光倏地睁大,喉间「咯咯」作响,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顿时院中又是人仰马翻。
伯母醒来后,不见任何人,却唯独让丫鬟来请我。
我坐到床边,看着昔日京城中耀眼的明珠,如今形如枯槁。
「满儿,我错了。」
她拉着我的手,干涸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
「他们就没有心!」
「他,根本配不上我的爱!」
我轻轻回握住她颤抖的手,低声道:
「堂姐夫前些日子被派去了蜀地,堂姐也跟着一起去了……再没有什么能困住您了。」
伯母的眼神亮了起来,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张扬明媚的郡主,回来了。
18.
我离开后,伯母立刻就进了宫。
暮色四合时,那道烫金的和离圣旨,如惊雷般降在国公府门前。
伯父不敢置信地捧着圣旨,整个人抖得像风中残叶。
他突然暴起,将案几上的茶盏尽数扫落。
「连个继承香火的子嗣都没留下,我尚未休妻,她倒先……」
他拦在库房门口,不让人抬走伯母的嫁妆。
「她只是一时闹脾气,这么多年,她哪次不是顺着我,依着我!我现在就去寻她回来,她定会求陛下收回圣旨!」
传旨公公抖了抖肩膀上的拂尘,白了伯父一眼。
「世子爷省省力气罢,郡主已经离开了京城,以后是否回来都未可知呢。」
这也是我给伯母出的主意。
与其在京城忍受流言蜚语,不若去蜀地与堂姐团聚。
听闻堂姐已经有孕,正需要亲人陪在身边。
伯父拼命摇头,怎么也不愿相信。
他跑去寻找祖父,希望祖父能进宫,帮他带回自己的妻子。
找了半晌,才在祖母的院子里,找到了酩酊大醉的祖父。
那个曾经威严的一家之主,此刻蜷缩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
伯父晃动着他的双肩,想让他清醒。
「父亲,她走了!她不要我了!」
迷迷糊糊的祖父抬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酒,声音含糊不清。
「是啊,她走了,不要我了……她走了。」
祖父打了个酒嗝,喷了伯父一脸,「都四十年了,我以为她无处可去……」
伯父又跑去找堂姐。
他知道,唯一的女儿一定能让妻子回心转意。
可他敲了许久的门,却只有一个耳背的老仆出来应声。
这些日子,伯父忙着张罗纳妾、忙着宴请同僚、忙着向皇帝表忠心……
如今才知道,女儿已经随女婿外放。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国公府。
正碰见月姨娘收拾了包袱,拉着儿子,偷偷摸摸往角门走去。
19.
伯父暴打月姨娘的哭嚎声还未散尽,母亲便带着父亲踏进了我的院子。
父亲摆出大家长的姿态,命令我将祖母的东西全部交出来。
「你将来是要嫁入郡王府的,三十六台嫁妆已是体面,余下的,该用来打点你兄长的仕途。」
见我冷笑,他猛然抬手,却在半空硬生生顿住,忍得额角青筋暴起。
「莫要学你祖母和伯母那般不识好歹,因为一个妾室就闹得家宅不宁。好好学学你母亲,贤良淑德,才是当家主母的典范!」
母亲顺势挨着我坐下,软着声音劝我:
「国公府是你的倚仗,你兄长前程好了,你在郡王府才有底气,连长公主也会高看你几分。」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威逼,一个利诱。
无非是想榨干祖母留给我的东西。
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我一文都不会留给他们!
不过,我当然不会与他们硬碰硬,让他们放松警惕,才方便我行事。
我故作被说动的样子,支支吾吾道:
「祖母确实把私库都给了我,可……可……」
父亲急了,挥袖打翻桌上的茶盏。
「说话不要磨磨唧唧!你祖母的库房我去看过,空空如也!银子和地契都在哪里?」
他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还有那些孤本字画,老太师就要过八十大寿了,正需珍品打点!」
祖母的东西,他们竟然连用途都盘算好了。
我咬了咬唇,像是终于屈服:
「给我八十台嫁妆,不然……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若轻易松口,反倒惹他们生疑。
母亲勃然大怒,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我的手臂。
「贱蹄子,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八十台?你也配……」
父亲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伸手拦住了母亲,对她使了个眼色。
「行,只要肯说,再加几台嫁妆也无妨。」
我露出欣喜之色,从妆奁底层抽出一卷泛黄的地图,指尖轻点:
「这是一座铜矿,祖母的商队发现的……」
话音未落,父亲已劈手夺过,如获至宝般冲出门,往自己书房跑去。
母亲看了我一眼,匆匆跟着父亲走了。
待脚步声远去,白嬷嬷悄声掀帘而入:
「小姐,船已备妥,半月前试航,一切无恙。」
我看了眼父亲书房的方向,弯了弯嘴角。
铜矿自然是真的,只是伯母进宫时,已经把同样的地图呈在了御案之上。
就是不知,陛下肯不肯分一杯羹给父亲呢?
20.
在白嬷嬷与江爷爷的护送下,我终于踏出了京城的朱门,一路辗转至登州。
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潮气扑面而来,我独立码头,凝望着那艘随波轻轻摇晃的巨舟。
它宛如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船首朱雀雕像的双目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暗红的光泽,恍若早已在此守候千年。
白嬷嬷捧着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信笺,轻声念与我听。
祖父竟将柳姨娘发卖,而后疯魔般地纳妾,那些新纳的妾室个个眉眼间都与祖母有几分神似。
醉意朦胧时,他常抱着妾室柔声唤道:"茹荷,我的茹荷,可是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定不会离我而去!"
刻意寻觅与祖母容貌相似的女子,究竟是对亡妻的追思,还是对她的羞辱?
不过是为了消弭内心的愧疚,其中更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怨怼。
当真是令人作呕!
我示意白嬷嬷继续。
才念了两行,她竟掩唇轻笑出声:"国公爷年岁已高,小姐在世时还亲自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如今小姐仙逝,他纵酒狂欢毫无节制,竟在妾室榻上中了马上风!"
这报应来得比预想中更为迅疾。
遭殃的何止祖父一人。
母亲设下的赏花宴上,二哥竟与父亲新纳的春桃姨娘纠缠在一起,当场被人撞破。
被父亲拖出房门时,春桃的鸳鸯肚兜还挂在二哥腰间。
"春桃本就是我的人!"
二哥将父亲掀翻在地,怒吼道,"她比四妹还小两岁!你这老 畜 生怎下得去手?"
父亲暴怒之下命人取来家法,将二哥双腿生生打断。
父亲强占儿媳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整个国公府沦为京城的笑柄。
御史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飞进宫闱。
大哥因此被革职。
嫂子掷下和离书时,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离去。
大哥策马狂追却不慎坠马,颅骨竟被马蹄踏碎。
母亲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与残子之苦,终是疯了。
她时而恍惚时而清醒,在院中挥舞双臂奔跑,口中喃喃:"大儿该继承爵位了......二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趁国公府大乱之际,伯父的月姨娘携子卷财而逃,只留下几口被掏空的金丝楠木柜。
伯父震怒欲追,却被父亲阻拦:"只要能开采铜矿,国公府便能屹立不倒!"
待他们率人赶至矿山,却发现皇家护卫早已将整座山头团团围住......
金銮殿上,皇帝怒斥伯父与父亲,更欲削去国公爵位,将兄弟二人发配岭南。
父子二人惶恐万分,这才想起我与平延郡王的婚约。
"平延郡王被花魁染了花柳病,如今已不能人道......"
"那岂非更妙?此时将贺冬满嫁过去,更显诚意!长公主念在儿子面上,定会向陛下求情。"
只可惜,他们再也寻不到我的踪迹了。
巨帆在风中猎猎作响,白嬷嬷为我披上雪白的狐裘,江爷爷立于桅杆之上向我挥手。
"小姐,正是顺风之时。"
我轻抚腕间祖母留下的翡翠玉镯,声音坚定如磐:"启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