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赏|雨后读云 /大漠孤剑
发布时间:2025-06-27 12:47 浏览量:1
文·图/大漠孤剑
七点的雷暴来得急。云锦苑院子里积水倒映着斑驳的墙皮,几个放学回家的孩子调皮地拨弄漩涡,他们的笑声撞在大人的呵斥声中,碎成晶莹的珍珠。铅灰的雨幕冲刷着瞭高山的尘埃,洗亮银凤湖的文瑞阁,路边每片叶子都泛着翡翠光泽。
根据孤剑的经验,仲夏傍晚的阵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于是,便想到户外听听雨声,亲近自然。说走就走,随便吃一点东西,下楼,驱车,一路向西,赶往银西工业园区的瞭望台。
西北的雨从不拖泥带水。先是远山泛起青灰色的雾气,像有人给连绵的山脊盖了层毛玻璃。阵雨着根本没有试探性,成千上万的雨珠从穹顶倾泻而下,在柏油路面激起细小的浪花紧接着,整条街道变成了流动的镜子。
雨势来得快,走得也不慢。先是豆大的雨点变得稀疏,接着是车顶的雨滴声从急促的鼓点转为慢板,最后连柏油路上跳跃的水花也安静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泥土被翻晒过的腥甜,混合着野花被打落的淡香。透过车窗,就可看见远山折射着某种隐秘的天光,夕阳已经迫不及待地挥洒光芒了。
当孤剑终于气喘吁吁地登上观景台,时间刚刚好,阵雨收起最后一串水珠,这座被祁连山余脉环抱的工业之城忽然卸下了金属面具,西天的云彩正将铜城白银染成流动的调色盘。
雨幕渐渐地收起最后一缕银线时,西天便徐徐展开一卷流动的锦缎。这场雨的余韵与晚霞的初绽,恰似天地间最精妙的接力,让孤剑得以见证自然最富诗意的变奏。
雨渐渐地停了,天空中的云便开始重新排版自己的叙事。它们不再是气象学课本里标注的积云、层云或卷云,而成了被夕照灌醉的抒情诗人,用光的韵脚在天幕上写长短句。
西边的天空率先撕开一道裂痕。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像舞台幕布般向两侧退去,露出后方正在调色的画板。
最初是如同泼洒在宣纸上极浓的墨黑色,接着泛起淡柔的粉橘色,在渐淡的浓云边缘游走,恰似给每朵云的轮廓描上金线。最妙的是那些被高空气流拉长的絮状云,它们此刻成了光的导管,让夕阳的颜料在天穹上肆意流淌。
当太阳沉到某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时,整个西天仿佛燃烧起来。积雨云残余的底部变成熔化的紫铜,中层卷积云则像打翻的葡萄酒渍在蓝灰色基底上晕染。有三朵特别饱满的积云恰好排成阶梯状,最下方那朵吸收了所有红光,呈现出熟透的石榴籽般的晶亮;中间那朵将光线过滤成琥珀色;顶端那朵却反常地保持着珍珠白的本色,三种色阶在渐变的暮色中构成完美的和弦。
此刻,西边天际浮着的,分明是打翻的调色盘与未干的水墨在角力。那些绛紫与鎏金交界的模糊地带,总让孤剑想起敦煌壁画里菩萨衣袂的渐变色。
有朵蘑菇状的云正在缓慢膨胀,它底部沉淀着铁锈红,中部过渡成威尼斯玻璃的钴蓝,顶部却突然迸发出硫磺般的明黄——这种不合常理的配色方案,大概只有盛夏的落日剧场才敢采用。
云阵变幻的速度令人心惊。方才还是规整的鱼鳞状,转瞬就坍缩成熔化的琉璃。有绛紫色的云涛自地平线翻涌而来,其间夹杂着几缕孔雀翎毛似的翠蓝——那是最后一道雨帘折射的余韵。突然有束金光刺透云层,将整个西天劈成两半,光芒里浮动的尘埃竟显出水母般的透明质感。
恰在这时光的盛宴达到顶峰,一架飞机闯入画面。它从北方中川机场方向飞来,翅膀上应该沾着未干的雨气,在通过高空的蔚蓝时,羽翼时而泛金时而镀银,不久在接触云朵边缘的刹那,它的剪影与云霞完全融合,仿佛完成了某个神秘的交接仪式。
有一簇壮观的羽状卷云,它们像被无形的手指梳理过的蚕丝,每根丝线都缀满细碎的晶光。当飞机航迹横贯其间时,那道白线就成了五线谱,把散落的云絮谱成可视的音符。
突然间,东南面的高空出现一道彩虹,这虹不如盛夏常见的明艳,倒像被水稀释过的胭脂,淡淡地晕染在云母色的天幕上。更奇妙的是在它上方,隐约又浮着第二道倒置的霓,两者构成一个未闭合的环。突然想起,有人曾说,彩虹其实是天空的伤口愈合时结的痂。然而,那彩虹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像所有来不及存档的对话。
最西端的云层漏下一柱光,将一片形如手掌的云慢慢解体,每根“手指”末端都垂着珍珠母光泽的雨幡。它们飘落的速度极慢,像是恋人告别时谁也迟疑着不肯放下的告别手势。傍晚的时间总是太快,不知不觉间,云层已成深灰,但边缘仍镶着极细的银边,仿佛夜风再用力些就会抖落一地星屑。
西天裂开一道云隙后,夕照便如融化的金箔倾泻而下。那些被雨水洗透的积云边缘镶着玫瑰色的光,像浸湿的棉絮被无形的手撕扯成絮状,低垂得几乎要蹭到东面热电厂冷却塔的尖顶。
西沉的斜阳将云霭揉碎成金箔,洋洋洒洒铺满天际。远处的山脊线褪去雨雾的朦胧,青灰岩体在光影魔术下渐次镀上金辉,宛若天神执熔金之笔,沿着山脉走势勾勒出流动的金属脉络。最高峰犹自矜持地半掩容颜——背阴处沉淀着天鹅绒质感的黛蓝色调,而向阳的斜坡已蜕变成通透的金黄色,每道岩褶都流淌着液态阳光,与山腰间缠绕的薄雾交织成鎏金的绸带。
乳白色的云雾笼罩着远山,如游走的丝帛沿着山梁流淌,在连绵起伏中悄然堆积,渐渐晕染成蓬松的棉絮云团。
那些云絮时而聚作羊脂玉雕,时而散作飞瀑流泉,在群峰沟壑间流转沉浮,层叠的山影仿佛镀上银箔般的光泽,连绵的黛色山体竟幻化成皑皑雪岭,又似积雪未消的茫茫冰川,仿佛造物主特意打造的幻境。
云雾最浓处,山棱线如同浸水的墨迹渐渐化开,与天际的流云交融成混沌的灰白,唯余几处峭拔的岩角倔强地刺破云帷,恍若浮在云涛之上的蓬莱仙岛。山脚下的村庄升起几缕炊烟,与山岚纠缠着,分不清哪缕是人间烟火,哪缕是天上仙气。
暮色渐浓时,云朵开始显露出物质的疲惫。孤剑突然理解为何古人称暮云为“火劫”。那些正在暗下去的色彩,多像被雨水淋湿的炭火,明明已经失去灼热的本源,却还在用余温演绎光的寓言。阵雨后天幕上的每一妙变化,都是痴情者最优雅的具象化演示。
最美的时刻往往最短暂。当晚霞终于落尽,西边的辉煌开始显现出颓势。那些炽烈的色彩渐渐冷却,金红退烧成玫瑰灰,橙黄沉淀为檀木褐。云朵的边缘不再锋利,像被水泡开的彩墨,彼此渗透成朦胧的色块。此刻的温柔褪色比先前的浓墨重彩更令人心颤,正如所有盛极而衰的美都自带苍凉的余韵。
有位诗人曾写到:每个人的灵魂上,都有一块永不结痂的霓痕。难怪徐志摩轻挥衣袖,作别西天,不带走一片云彩。
春观百花冬观雪,晓看天色暮看云。
阵雨初歇,高空承载的岂止是氤氲水汽?那是凝固的夕阳碎片,是沉入天幕的暮色,是大自然谱写的浪漫诗篇,是生命轮回的庄严见证,更是神秘世界开启的古老密码。
【作者简介】王承栋,男,笔名大漠孤剑,教育硕士,中学正高级教师。甘肃省学科带头人,省级骨干教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白银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省市级以上报刑发表诗文百余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