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齐越在冷宫三年,他坐上皇位当日问我有何所求,我:想要回冷宫
发布时间:2025-06-28 11:11 浏览量:1
与齐越一同困在冷宫的三年里,我未曾有一日能饱食终日。后来他逆袭成为储君,餐食倒是管够了,可这顿顿饭都吃得心惊肉跳。有时银筷刚挑起菜叶,便见汤羹泛起可疑的青沫;有时正咀嚼着米饭,冷不丁就有刺客从梁上跃下,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冲他咽喉而去。
待他黄袍加身那日,我原以为终能过上安稳日子。谁料刚捧起御膳房精雕细琢的玉碗,便听得环佩叮当声响,皇后纤纤玉手已将碗盏扫落在地。"圣驾尚未动箸,你这贱婢怎敢僭越?"她朱唇轻启,金镶玉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阿满姑娘与陛下情分非比寻常,说不得明日便是六宫新主,哪里算得上越礼呢。"贤妃执帕掩唇,话里带刺。
齐越闻言眉头紧锁,龙袍广袖在紫檀案几上扫出凌厉弧线:"无论是冷宫岁月还是今日朝堂,朕为君你为仆的规矩从未变过。皇后执掌凤印,若有不守礼数的尽管依宫规处置。"
我方才恍然,纵使相伴数载,在他心中我仍旧是冷宫里那个卑贱的婢子。是以新帝论功行赏时,他问我所欲何求,我俯身叩首:"恳请陛下准奴婢重返景肃宫。"
先帝的疯妃曾言,待她儿登基必要娶我为后。我这话与齐越摔盏声同时炸响,上好的青玉茶具在他足边碎成齑粉,混着雪白饭粒溅了满地。
"阿满,朕许你重新开口的机会。"他指节捏得发白,翡翠扳指在龙椅扶手上磕出轻响,"只要不这般作贱自己,朕必应允。"
我深吸一口气,将脊背挺得笔直:"求陛下允准奴婢回归冷宫。"
龙椅上的身影倏然站起,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皇后执起团扇轻笑:"陛下若舍不得阿满姑娘,封个妃嫔或是赐个女官职衔,不过是朱批御笔的事。"
齐越沉默着凝视我,目光如刀锋掠过眉眼:"回冷宫?你可知此后再无转圜?"
"奴婢永不言悔。"
帝王拂袖而去,徒留满殿宫人噤若寒蝉。倒是皇后轻摇团扇打破僵局:"僭越犯上,便罚你在御膳房门口跪省思过。"
此刻跪在青砖地上,望着殿内觥筹交错的盛景,我仍不解齐越因何震怒。今夜他的登基大典,满桌珍馐美馔我连味儿都没沾上,便被皇后近侍用戒尺抽打手背:"圣驾未动箸,你怎敢先尝?"
他说过要让我穿上母妃遗留的翡翠头面,配月白绡纱裙定如广寒仙子。可直到吉时将至,织造司都未送来衣裳。女官尖着嗓子嘲讽:"一个奴才也配穿特制礼服?莫不是痴心妄想!"
冷宫五年,东宫一年,我竟忘了自己始终是奴才秧子。那些色彩鲜亮的宫装虽是新裁,却与妃嫔们的霞帔云冠隔着天堑。今夜满殿红妆翠绕,独我穿着海棠红宫女服,活似灶台边蹭了胭脂的灰鼠。
"坏了规矩就要受罚。"皇后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晕,我忽然明了,那套月白绫罗衫永远等不到了。
从卯时跪到子夜,御膳房飘出的老母鸡汤香勾得人肠胃翻涌。早膳只啜了两口清粥,在冷宫时原能撑过整日,如今倒娇贵起来。正饿得眼前发昏,跟前忽然落下只油汪汪的鸡腿。
"阿满姑娘,吃些垫垫肚子。"福安公公悄声递来食盒,"你在敬事房的档籍还是粗使宫女,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有些话不便明说。今日说的都是气话,你服个软……"
这位看着齐越长大的老太监,私底下总被唤作福伯。他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送吃食,却不知这话是齐越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我摸着瘪下去的肚皮轻笑:"福伯,那日御书房外的话,我听得真切。"
那日齐越初登大宝,福伯在门外求情:"当年冷宫缺衣少食,是阿满丫头从牙缝里省出吃食;先太后薨逝时,也是她求遍内务府才保住体面。如今陛下功成,是否该给这孩子……"
"朕最厌勾践留文种在侧,日日提醒会稽之耻。"齐越的轻笑穿透雕花木门,"有些人就像明镜,照见朕最不堪的过往。"
膝盖早已麻木,夜风裹挟着鸡汤香气钻入鼻腔。我望着膳食局内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冷宫窗棂上结的霜花——那时我们分食一个硬馒头,他总把中间最软的部分留给我。而今琼浆玉液在前,却再无人与我分食半口。
深宫檐角垂着冰棱般的日头,皇后差人送了盏消暑的绿豆汤到齐越案前。
她怎会知晓,那个被幽禁在冷宫的少年曾在霉味熏天的厢房里,吞下过多少混着虫卵的豆渣饼。齐越喉结滚动着将瓷碗推向我,指尖泛起不自然的青白:"阿满且先用些,朕此刻并不渴。"
饥肠辘辘的人最懂馊饭也似珍馐的道理。
半碗残汤本算不得什么恩典,偏生皇后宫里熬的糖水甜得发腻。可这微不足道的甜意,到底在椒房殿掀起了腥风血雨。
芙蓉帐里斜倚着位骨相玲珑的美人,护甲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颤:"冷宫爬出来的腌臜货,倒真长着副魑魅魍魉的皮囊。本宫亲手熬的汤羹,皇上不屑饮便该倒去喂狗,怎容得你这贱婢染指?"
自打进宫,我见惯了为半块硬馒头撕扯得披头散发的宫人。却从未参透,这深宫里竟有人能在饥民环伺时,将救命粮施与chu生。
这些大逆之言自是烂在腹中,我俯身跪在汉白玉砖上,任由朱红绣鞋挑起下颌。鞋面金线绣的并蒂莲晃得人眼晕,皇后染着凤仙花的指尖划过我脸庞:"听闻你在冷宫时,为着半块霉饼,连管事太监的臭鞋都肯舔舐?"
"本宫这双绣鞋可比那腌臜物洁净百倍。"她忽而轻笑,足尖抵住我喉间,"舔净了鞋面,今日便饶你条狗命。"
记忆溯回明姨被抬走那日。
齐越正发着高热说胡话,太监总管福海说要把尸体扔去后山喂野兽。那么爱美的明姨,怎能让犬齿啃花了倾国颜色?
我别无他法,只能叩开那间恶臭熏天的耳房。四十出头的老太监捏着我下巴,将冷宫洒扫宫女受辱后的惨状娓娓道来——前日还鲜活的姑娘,此刻像破布娃娃般躺在血泊里。
怒火焚尽理智的刹那,我拎着福海后颈将他甩出三丈开外。自此,这阉人再不敢觊觎冷宫半分。
可明姨的尸身,终究要经他之手处理。
那夜我攥着碎银叩响房门,福海将加诸少女身上的暴行如法炮制。皮鞭抽在身上的闷响混着淫笑,他贴着我耳畔低语:"叫出声,明贵人立刻喂狗。"
月光透过窗棂,在满地狼藉中投下斑驳血痕。我死死咬住枕巾,直到齿间渗出铁锈味。当那双缎面官靴伸到眼前时,舌尖早已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齐越痊愈后问我为何去寻福海,我谎称饿极了想吃肉。他竟当趣闻说与皇后听,换来椒房殿三日不绝的讥笑。
此刻我攥着拳闯进乾清宫,正撞见内侍捧着十二章纹的衮服往来穿梭。铜镜映出少年帝王挺拔身姿,他胸前的五爪金龙怒目圆睁,倒像要活过来噬人。
忽忆起齐越曾说:"有些人如同明镜……"后半句在喉间滚了滚,终是没忍住接上:"照得人浑身不自在。"
他转身抚过龙袍暗纹,镜中倒影与现实重叠:"阿满瞧这身吉服如何?母妃留下的翡翠头面最衬你,配上月白绡纱裙,倒像广寒宫下凡的仙娥。"
怒气在赞美中烟消云散,我早该明白的——自己就是那面铜镜,映着齐越最不愿回望的过往,扎在他心尖的刺。
先帝厌弃这个儿子到了极致,十四岁的少年被扔进疯妇堆里。冷宫的饭食是馊水煮的米糠,每日为着半碗泔水,齐越要护着柔弱不能自理的明姨,与疯妇们撕扯得披头散发。
那日我顶了林姑姑的差事,刚到角门就听见断续的呼救。生锈的铁锁链哗啦作响,齐越病态苍白的脸从门洞探出,发间还别着截剥了皮的柳枝。
"小姑姑行行好……"他攥着半块硬如磐石的饼子,喉结剧烈滚动,"分些吃食可好?"
后来我才知,冷宫递食的规矩是强者生存。饿死的人裹张草席便拖出去,日复一日的哭嚎早磨灭了所有恻隐。可齐越将饼子掰成两半,郑重其事揖到地:"小姑姑大恩,齐越没齿难忘。"
次日他塞给我朵褪色的绒花,说姑娘家该簪花带笑。那是我平生头回听见赞美,不像码头工人们咒骂的"饿死鬼投胎",亦非市井传言的"嫁不出去的母夜叉"。
明姨走后,齐越常倚着斑驳宫墙望我。他说冷宫的饭食馊臭难闻,若能日日吃上我送的粗茶淡饭,便是天大的福气。可他不知,自己随手折的野花,早在我心田种下了整个春天。
我幼时在家总填不饱肚子,便每日多揽些劈柴挑水的粗活。用攒下的两枚铜板去石桥畔找卖葱油饼的王大嫂换块甜饼。才偷偷吃了两日,就被娘亲揪着耳朵逮个正着。她不仅收走了我的钱袋,还勒令爹爹在工坊当值时盯紧我。
待月事初潮那日,我忽觉浑身使不上劲。挣不来银钱倒正合娘亲心意,她竟破天荒买了整筐芝麻烧饼,勒令我坐在门槛上吃个痛快。末了还抹着眼泪说,等吃完就托媒人给我寻个不用卖力气的营生。
待我回过神时,人已躺在掖庭局的柴房里。现下成了紫禁城里最末等的洒扫宫女,终日与恭桶泔水为伍。
面对齐越公子的央求,我始终没敢吐露实情——我不过是冷宫里倒夜香的粗使丫头,哪有资格给贵人们送膳。可他夸人时眼底漾着星光,亲自将红绒花簪在我发髻间。镜中倒影让我窥见豆蔻少女该有的明艳,回房后便掏出全部体己求了管事嬷嬷,这才换来御膳房当差的差事。
上岗首日就闯下大祸。眼见疯癫的娴妃又要抢食,我扑上去将人死死压制,非得等齐越用罢饭食才松手。经此一遭,那些个魑魅魍魉倒真消停了几日。
上头克扣冷宫供给愈发狠辣。盛夏时节,我与齐越分食霉变饼子,竟尝出股子绿豆清香。待到寒冬腊月,莫说霉饼,连树桠上的冰凌子都叫人舔得干净。明姑姑忍痛折了陪嫁金钗,央我换些棉衣草药。
熬过两月寒冬,齐越却突发高热。明姑姑赤脚跪在雪地里,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待晨光初现时,她被人用草席裹着抬出宫门,换来的却是救命的汤药。
齐越醒后整日望着承尘发呆,我急得在屋里直打转。第三日他忽然起身用膳,只是愈发沉默寡言,终日倚在窗下翻看典籍。第七日送饭时,他突然伸手环住我腰身,将脸埋在我衣襟处闷声恳求:"阿蛮,别离开我。"
我疼得直吸气,忙不迭应下。他却又说:"若他日我得志,定许你锦衣玉食。"我摸着瘪肚皮笑:"只求每日碗里有实诚饭食。"他执起我手心写道:"阿满二字如何?愿与卿岁岁圆满。"
此后我跟着疯妃们学打络子,绣帕子,换来的银钱都攒着买药。齐越如春笋般拔高,转眼已高出我半头。忽有日冷宫朱门大开,太监宣旨说皇后娘娘要养他在膝下。
果然齐越没忘旧情。如今餐餐有荤腥,我却食不知味。那日险些被毒死的乳鸽汤,还有藏在袖中的匕首,都让我夜不能寐。最凶险那回,我替他挡下致命一刀,自己却躺了二十日。
待我能下地时,齐越已戴上太子冠冕。可这位置还没坐热,老丞相就送来嫡女。齐越拉着我的手说:"不争了,我们出宫去。"我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明姑姑出殡那日,他硬是憋着没掉泪。
登基大典后,山羊胡丞相之女成了六宫之主。我攥着齐越昔年赠的木簪,在偏殿檐下站了整宿。其实要个避风挡雨的陋室便足矣,哪怕不如皇后宫室华美,能安生吃饭便好。
出宫的念头也闪过,可疯妃临终托付犹在耳畔。我虽不通药理,却因常年饥荒练就了嗅毒的本事。昨日在御膳房闻见鸡汤异味,整夜心惊肉跳。
今晨收拾包袱时,管事嬷嬷叉着腰训斥:"贡品缎子岂是你这等贱婢能用的?"药罐也被夺走,只因"太医院没登记在册"。我抱紧齐越赏的鎏金镯,想贿赂守卫却被推搡在地。
"姑娘还是去向皇上服个软吧。"听着这番话,我抱着包袱在皇后宫门前长跪。晨露浸透膝裤时,终于听见殿内急促脚步声。通传的太监打千儿时,我望着天际鱼肚白,把盘算整夜的话又过了一遍。
朱漆宫门半掩,齐越的玄色龙袍散着褶皱。
「不是自请去冷宫吗?来御书房作甚?」他指尖划过案头奏折,金线绣的蟠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莫不是回心转意,求朕收回成命?」
我攥着袖口思忖该如何启齿,忽闻环佩叮当。皇后披着蝉翼纱衣赤足奔来,雪色肌肤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新染的凤仙花汁将指甲染得猩红。她勾住齐越腰间那半块残玉,玉身裂痕如蛛网密布,「陛下看这粗鄙玩意儿,哪配得上真龙天子?」
话音未落,玉佩已脱手飞出。
碎玉迸溅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齐越瞳孔骤缩,死死盯住满地玉屑。许是皇后动作太急,许是想起生母遗物惨状——那玉原是完整通透的羊脂白玉,内壁还刻着他幼时乳名。当年几个宗室子弟将他按在假山石上,用烧红的火钳夹着玉佩在炭火上炙烤,待玉身泛红又猛掷入冰湖。他挣开束缚跳湖摸寻半日,最终只捞得这半块残玉。
此刻他喉结滚动,嗓音沙哑:「皇后所言极是,这等俗物早该弃了。」
我望着满地碎玉,心头泛起细密刺痛。可那痛楚转瞬即逝,如同春雪遇朝阳。
「朕念你昔年救驾之功,再给你次机会。」齐越转身睥睨,「想要什么,直说。」
我咽下喉间苦涩,仰脸笑道:「陛下曾说若得登大宝,必让奴婢日日饱食。如今景肃宫夏日馊饭,冬日薄粥,可否……」
「住口!」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飞溅的茶水洇湿了奏折,「当年一个鸡腿就能收买你,如今还是这般没长进!」他冷笑,「从今往后景肃宫双倍例菜,权当养条看门犬。」
最后那点酸涩烟消云散。
我恭顺跪拜,俯身时摘下发间褪成灰白的绒花,轻轻搁在碎玉旁:「奴婢恭贺陛下心愿得偿,愿圣体安康,福泽万年,自此不必再见冷宫故人,免得污了龙目。」
归途青砖甬道洁净如新,砖缝新抽的草芽已被连根拔尽。可推开斑驳宫门,那股熟悉的酸腐气混着疯妃的咒骂扑面而来。
「二十七日!你竟敢二十七日不来看本宫!」她发间缠着枯黄蒲草,十指染着不明污渍,「本宫父亲是镇国公,兄长手握三十万兵马,待我儿登基……」
这些话我耳熟能详,甚至能接上后半句:「必治奴婢大不敬之罪。」将新蒸的栗子糕递过去,她骂声戛然而止。这不过是红糖掺了米糠做的,可她吃得满嘴碎屑,还偷偷塞了块蜜饯到我掌心——那果脯早已盘得发亮,核上沟壑都被磨得圆润。
「最后一颗了。」她警惕四顾,压低声音,「等吾儿来接我,定让他封你做皇后。」
我笑着应和,晾晒被褥时听她絮叨:「齐越那小子打小就奸猾,阿满可别被他骗了。」
子夜梦正酣,忽觉身子腾空。睁眼见疯妃正将我往背上托,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我的腕子:「快走!趁夜深人静,从狗洞爬出去!」
我望着墙角仅容幼犬通行的破洞哭笑不得,她却认真搬开腐朽棋盘,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你看,狗都能进来!」
次日唤醒我的不是晨曦,而是温热的舌尖。冷宫竟闯进只瘸腿黑犬,它瘦得肋排凸起,却将唯一的馊馒头让给了我。
养心殿内,齐越摔了第三套茶具。
起因不过是早膳的青菜粥火候欠佳,米粒煮得绵烂,菜叶泛着乌青。他掀翻食盒怒吼:「朕是天子!岂能食此猪狗之物!」
福安躬身试探:「若阿满姑娘在……」
「阿满。」齐越呢喃着这个名字,龙案下的手攥成拳。这是半月来首次有人提及那个背弃他的女子。
那夜他留宿中宫,却整宿魂不守舍。阿满素日食量颇大,竟整日未进粒米,暮色四合时仍在青砖地上长跪受罚。若换个场所倒也罢了,偏生是御膳房隔墙的尚食局——这处专司帝后餐食的小灶房,日日飘着诱人香气,怕是要勾得阿满腹中馋虫翻江倒海。
福安公公最是知晓分寸,得了主子授意,半夜里悄悄给阿满塞了只油汪汪的鸡腿,权当给个台阶。待她啃完鸡腿,次日低眉顺眼服个软,凭着数年相伴的情分,便是讨要个嫔御之位,想来他也是会应允的。
其实主动纳阿满入后宫也非不可,毕竟困顿年月里,他曾亲口许过要娶她。可……今非昔比啊。如今他端坐龙椅,丞相与国公府争相将养在深闺的掌珠送进宫闱。那些世家精心栽培的闺秀,个个举止娴雅,说话时声如黄莺出谷。前日贵妃奉茶,那双素手恍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指节圆润无瑕。
哪似阿满?那双手曾日日浸泡在泔水桶里。初见那日,他至今记得她身上刺鼻的馊臭味。只是彼时饿得狠了,她递来的硬饼子竟也嚼得喷香。他承认自己存着利用心思,却未料在波谲云诡的深宫里,竟有人将他随口敷衍的恭维当了真。
犹记在景肃宫读书时,瞥见书页上"出淤泥而不染"的墨痕,目光便不受控地飘向正在洒扫的阿满。这座腐臭熏天的冷宫,竟养出朵雪莲花般纯净的姑娘。后来皇后将他接出冷宫,助他踏上夺嫡正途,那些琐碎记忆便渐渐蒙尘。以至于再见阿满,脑中只余她初见时的酸腐气息,和那块发硬的霉面饼。
阿满对此浑然不觉。她如今是东宫最得脸的掌事姑姑,明面上说要替太子试毒,实则常借机偷吃珍馐。念及此处,齐越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那个偷食的宫娥实在可恨,阿满都未尝过的珍馐,她凭什么先动筷?
"冷宫今日送的是何膳食?"他状似无意问福安。
"回陛下,昨日皇后与众妃宴饮,剩了许多佳肴,今晨都送去景肃宫了。"
齐越攥着奏折的手骤然收紧,又追问:"阿满用了多少?"待听完回禀,竟将御案上的端砚掀翻在地。
"她倒过得滋润!"
午间皇后送来长寿面,贵妃也亲下庖厨备了羹汤,他连眼风都未施舍。待到晚宴,百官齐贺寿辰,满殿珍馐罗列。明明空腹整日,却全无进食之意。
更深露重时,腹中饥火灼烧般疼痛。福安欲宣太医,被他抬手制止。鬼使神差般从袖中摸出半块干馒头,就着冷茶小口啃食。嚼了几口突然怔住——这干粮何时藏的?
忆起来了。今晨掀翻膳桌时,本能地攥了块馒头在掌心。鼻尖蓦地泛起酸涩,他迁怒于福安:"那日你给阿满送鸡腿作甚?"若送的是馒头,她定会狼吞虎咽,气消了便该来寻他说话了。
景肃宫要添条狗,往日他定是不允的。连人都食不果腹,哪来的余粮喂chu生?可那疯妃宁可自己饿着,也要省下口粮喂那chu生。幸而皇后近日常派人来送吃食,有时是午膳后的糕饼,有时是宴饮后的残羹冷炙。每回她的掌事宫女都趾高气昂:"阿满姑娘,娘娘念你在冷宫清苦,特赐膳食,还不跪谢天恩?"
头回遇着这阵仗,挨了疯妃一记耳光:"哪个宫里的贱婢,也敢在本宫面前摆谱!"疯妃虽居冷宫,虽神志不清,可先帝亲封的位份仍在。如今齐越登基,她便是太妃之尊。皇后再不甘,也只能命人将食盒撂在宫门,看着阿满磕头谢恩才肯离去。
"本宫的恩典,便是喂了狗,也不给你这贱蹄子!"皇后曾这般咒骂。故而景肃宫的黄犬都能日日啃肘子,我偏不沾她半点施舍。
有那条大黑狗作伴,疯妃发狂的次数倒少了许多。只是夜半仍要拽着我絮叨:"阿满,跟小黑走吧,它能带你去寻我儿。"我困得眼皮打架,随口敷衍:"明儿就跟它走。"
谁料次日黄昏,福安公公竟踏着暮色而来——陛下连日惊梦,钦天监与太医院皆束手无策。更漏声中,年轻的帝王独坐紫宸殿,单手支额假寐,紧蹙的眉头昭示着噩梦缠身。
我躲在朱漆门后,轻声哼起旧日在冷宫窗下唱过千百遍的童谣。趁我转身之际,齐越眼缝微启,紧绷的眉宇渐次舒展,呼吸也绵长起来。临走前,我将这曲调教与他的贴身女官。
七日后,皇后传召。甫至凤鸾宫,便见宫人拖出辆板车,车上蒙着白布的尸首发髻凌乱,那朵绒花却刺得我眼眶生疼——与当年齐越赠我的一模一样。
我被押着跪在皇后脚边,尚未回神,左右开弓的巴掌便扇得耳鸣目眩。"贱婢!姿容平庸,出身卑贱,连给本宫提鞋都不配!"皇后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原想着冷宫清苦能磨磨你的性子,倒留出机会让你勾结宫娥争宠!"
原来那女官见齐越待我特殊,又知绒花典故,竟在夜半效仿我的模样,将绒花簪在双髻,学着童谣腔调溜进寝殿。齐越清醒后只冷冷吐出三字:"你也配。"
我暗自冷笑,这蠢货哪知齐越最忌讳旁人触碰逆鳞。女官被押走时,皇后已将矛头转向我:"蛊惑君心,其罪当诛!"
挨打受骂我皆忍得,可这般要人性命的阵仗却是头遭。幸而疯妃教过生存之道:当人铁了心要你命,哭求只会加速死亡。
"女官分明是娘娘安插的眼线,如今承了恩宠,娘娘反要恼羞成怒?"我舔着渗血的唇角冷笑。方才不过喝了碗绿豆汤,这毒妇便急不可耐要灭口。
齐越最恨旁人监视,新帝登基月余,若知皇后手已伸到御前,岂是撒娇能了事的?"娘娘要拔舌泄愤?可使不得!"眼见宫人举着铁钳逼近,我踉跄着起身——多亏往日与疯妃撕扯练出的身手,更幸而皇后宫人养尊处优,侍卫又远在宫门外。
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遗憾的是,终究没能吃上碗热腾腾的白米饭,也来不及求福安公公,待疯妃百年后,给她寻个体面葬身之地。长这么大,唯有她日日守在宫门等我归来,唯有她藏起蜜饯塞给我,唯有她在旁人欺辱时将我护在身后……
景肃宫深墙内,癫妃与那条毛色油亮的大黑犬一左一右蜷在我身侧。她染着丹蔻的指尖突然轻点我肿胀的左颊,惊得我偏过头。
"又同人撕扯去了?"
"嗯。"我含混应声。
"还吃了亏。"她指尖划过我颧骨处的淤青,语调笃定得令人发恼。
"她们七八个人围攻!"我愤愤将今日遭遇和盘托出。皇后宫中的带刀侍卫破门而入时,明黄衣角恰从回廊转角掠过——齐越竟是早候在那里。他负手踱至皇后身侧,龙涎香混着雨后青苔气息扑面而来:"朕今晨刚册封的宝林,皇后调教得如何?"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六宫之主瞬间花容失色,我这才惊觉方逃过死劫。若女官真存蛊惑之心,我此刻早成箭下亡魂;若皇后无辜杖杀嫔妃,整个卫家都要为她的妒火陪葬。
惊魂稍定,我迫切需要倾诉。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当作响,我将这些话翻来覆去念叨了七八遍,说到被群芳阁宫娥围堵时,后颈突然挨了记巴掌。
"蠢材!打不过不晓得跑?"癫妃啐骂着扯起铁链,那只总被她牵着的大黑犬竟也冲我龇牙。我怔怔望着主仆二人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心头无名火起——这疯妇竟连句宽慰都吝啬给。
亏得我昨夜腿肚子打颤,还惦记着去求福安老伯:"若我真遭不测,劳您照拂她一二。"
如今空荡荡的废殿只剩梁柱听我絮语。齐越那日现身绝非偶然,他分明是存心诱皇后动手。我往嘴里塞着冷硬的馍馍,忽然听见瓦片响动——那疯妇竟连着半月未在子时携犬叩窗。
不止是她,连皇后都消停了。听闻因着女官之死,她被幽闭凤鸾宫抄经思过。齐越为此同当朝首辅闹得极僵,卫丞相联合半数朝臣施压,要他严惩凶手。
"到底是宰辅千金的排场。"我往炭盆里添了把枯叶,看火星子噼啪炸开。若我有这般显赫母家,何至于被困冷宫?
春寒料峭时,大黑犬养出的肥膘又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我心疼地抚过它塌陷的脊背,转头却见癫妃将整碗粟米饭倒进狗盆。"你作死么!"我劈手夺过陶碗,她却歪着头冲我笑,满口银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最终还是我败下阵来,每日将分例掰成两半。那chu生倒好,如今吃着我与疯妇的口粮,愈发膘肥体壮。
若说这半月有何慰藉,便是能安安稳稳睡到日上三竿。我曾隔着窗棂缝偷觑,癫妃虽不再夜半扰人清梦,却仍日日牵着黑犬蹲守在残破的狗洞前,像是在等什么人钻进来。
直到梅雨季倾盆而至,主仆俩才肯消停。倒是齐越那边闹得愈发厉害,福安老伯深夜来访时,袍角还沾着未干的雨水。
"陛下冒雨受寒引发高热,执拗着不肯传太医,梦里总唤姑娘闺名……"老太监抹着泪,"您就当行善积德,去瞧瞧吧。"
我望着案上发霉的糕饼冷笑。是夜狂风裹挟着雨丝横扫门槛,我与癫妃并黑犬缩在未被雨水浸透的角落。忽听得角门处传来叩击声,夹杂着气若游丝的呼唤:
"阿满,朕病了,你为何不来……"
我佯装沉睡,却听那沙哑嗓音裹着咳喘穿透雨幕:"你明明说过,朕病时你会彻夜难安……如今竟如此狠心?"
癫妃突然踹我一脚:"吵死了!去把他撵走!"
我望着角门外那抹摇摇欲坠的明黄,恍惚想起去年冬夜。那时齐越也是这般倚着门框,说心口疼得厉害,要我像儿时那样哼歌谣哄他。而今我望着雨中踉跄的身影,竟生不出半分怜悯。
"陛下是命我以臣妾身份侍疾,还是念及旧情相邀?"我隔着门缝冷笑,"若是前者,臣妾自当遵旨;若是后者……"
话音未落,门扉突然剧震。齐越苍白如纸的面容贴在门缝间,眼底乌青似鬼魅:"你定是听见了那日密谈……阿满,朕从未想过害你性命……"
"可您巴不得皇后杀了我。"我掰开他抓着门环的手指,"借刀除掉卫家这根眼中钉,不是您筹谋多年的局么?"
齐越踉跄后退,肩头重重撞在宫墙上。我趁机关门落闩,听见他在雨中嘶吼:"没有朕护着,你早被挫骨扬灰!"
"那正合陛下心意。"我贴着门板轻笑,"您瞧,我在这废殿活得多自在?没有晨昏定省,没有鸩酒白绫,连呼吸都畅快三分。"
雨声中传来瓷器碎裂声,想是他摔了药碗。这病断断续续拖了半载,直到先帝寿诞那日,齐越当着百官昏厥,醒来后太后便启程往相国寺祷告,说是要斋戒百日为子祈福。
太后离宫次日,景肃宫又热闹起来。两个妆容精致的美人被送至宫门,癫妃盯着她们满头珠翠直咽口水:"这罗裙定能换不少银钱……"
话音未落,福安老伯已带着内侍将人引去别苑。我望着她瞬间黯淡的眸子,忽然想起她方才未尽之语——这疯妇竟还惦记着逃出冷宫。
初雪落下的那日,景肃宫终于分到冬袄。我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看癫妃将分得的炭渣仔细收拢。火盆里腾起的青烟中,她忽然没头没脑道:"等开春化了雪,咱们挖条地道逃吧?"
我往她碗里添了勺稀粥,看黑犬欢快地摇着尾巴。这吃人的宫墙里,竟也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荒谬。
疯妃与我挤在一个榻上。
大黑横身侧躺在床尾,我俩用它柔软绵乎的肚皮给脚丫子取暖。
人睡舒服了,疯妃又开始哼唧。
「若不是冬日太冷,你不可能有机会与本宫同榻而眠。」
「是是是。」
「等除夕宫人们发了饺子,我把大的那份给你留着。」
「你还得给小黑找块肘子。」
不想答应!
见我不作声,她用脚趾掐我小腿上嫩肉。
我「嘶」一声。
她不敢大声,却不停嘟嘟囔囔。
「它上过战场,救过将军的命,喝过将军的酒。」
「它可不是一般的狗。」
「你不能瞧不起它。」
似乎认同疯妃的话,大黑委屈地嗷呜几声,用尾巴讨好地堵住我脚边露出的缝隙。
更暖和了。
也、行吧。
除夕夜宴后,候膳食司的泔水桶都是满满当当。
有肘子也说不定。
到了有可能吃上肘子这天,我早早出去和管事请安。
吉祥话说了一箩筐,求来两盘肉馅饺子和半个带着大骨的肘子。
本以为大黑和疯妃会闻着味扑过来。
回到景肃宫才发现,兴奋了一天的大黑忽然异常焦躁,绕着着冷宫的围墙呜咽嘶叫。
外头鞭炮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疯妃站在秋千上,每次都把自己荡在最高处,试图想要看清墙外动静来源。
冷清习惯的人就想凑一凑这样的人间热闹。
我告诉她:「今天夜宴,皇上准备了万朵烟花与大臣共赏。」
「好久没见过这种盛况,大家约莫都尽兴,呼声响亮些。」
疯妃从两丈高的秋千上跳下来。
动作干脆利落,落地时连个趔趄都没打。
给我看呆了。
她枯瘦的手指突然钳住我手腕,急步往废殿内走。
「这不是欢庆的声音!」
「是厮杀,是炮响。」
「丞相造反了。」
眼前人浑浊的眼珠迸发出骇人精光,哪有半分疯癫模样。
她指着龇牙保持戒备姿态的大黑。
「血腥味已经传到冷宫,想必外头已经死了不少人。」
「傻丫头,赶紧走吧,如果我是皇后,不管今夜成败,最想弄死的人一定是你。」
她砸开床榻暗格,掏出个灰色包袱塞进我怀里。
「今夜宫变,皇城各个出口都会一团混乱,你从狗洞钻出去,到永巷出口找巡城护卫,到时候自有人带你出去。」
「这里是路引和新的身份。」
其实,她说外头死人的时候,我的手就已经开始抖了。
「是不是头又疼了?我去给您找药。」
疯妃今晚看起来好像个正常人。
她突然扯下披散多年的头发,露出而后刺青。
「我姓程名樱,是护国将军程寅之妹,先太子的娘亲。」
我知道啊。
我一直都知道。
大雍民间曾流传过一则女将军的故事。
一家三代为国捐躯。
兄长是护国柱石。
与邻国最关键的一战,为了迷惑敌军,女将军代兄领兵。
她力大无比,几十斤的长刀舞起来虎虎生风,军中鲜有男子是她对手。
等天下平定,女将军又如寻常女子一样卸下盔甲嫁人。
据说生下的儿子跟她一样,有牛一样大的力气,熊豹一样的胆子。
小时候在米店帮忙向酒楼送货时,我特意问讲书先生。
「后来呢,女将军后来做什么去了?」
他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划下一道弧。
「史笔如刀,削去女儿甲胄。」
酒楼老板见我听了故事,要拿工钱抵书钱。
为了那天的半碗米饭,我暂时放下了女将军与老板理论。
再后来,先太子意图谋逆。
护国将军通敌叛国灭全族。
街上巷里再没听到过关于女将军的事迹。
人人都道故事都是虚妄。
可酒楼门前,那个一手将老板举到半空中,威胁他不付工钱就把他丢进护城河的樱姐姐却说,女将军回家,嫁给意中人,过上她一心向往的生活。
我想,那应该是做神仙去了。
可神仙如何会疯。
在冷宫的上千日夜终于想明白。
当意中人变负心人。
一心向往的生活变血河。
神仙也会疯。
樱姐姐曾承诺,待我长大来找她,她带我练长刀习武,日后谁也不敢再欺负我。
她是在渡过坐船走的。
我怕找不见她,便日日在渡口干活。
干了许多年也不见她再出现。
做工崴了脚,肚子饿得咕咕响,爹又把我工钱抢走时,我曾恶狠狠骂道:「骗子,诅咒你今晚跟阿蛮一样吃不饱饭。」
事后多年,每每想起那晚的话我都拍自己的臭嘴。
她为我讨工钱,给我买甜饼。
对我那样好,我怎么能诅咒她呢?
冷宫门打开时,疯妃刚把石桌挪开。
皇后真的气冲冲杀过来。
「我是相府千金,京城贵女典范,拜你这个贱婢所赐,本宫过了半年牢狱般的日子!」
我对这个美丽的皇后又多了几分不解。
「关你的是齐越,你心里气不过提刀砍他去,围着来堵我做什么?」
我不懂。
她生来娇贵,爹又对他那样好。
自己每日吃剩下的饭菜都能够我吃一个月。
我有什么非让她追着杀的理由。
皇后的面庞在火把的照耀下带着几分狰狞。
「凭本宫学了十年琵琶,不如你一碗野菜粥得他欢喜。」
「凭他梦里喊的是你的名字,而不是本宫封号。」
「本宫自小至今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因为齐越么?
那我岂不是更冤枉。
皇后根本听不进去。
这次她不仅带着侍卫,还带了暗卫。
十多人将冷宫塞得满满当当。
挥挥手。
立刻有侍卫挽弓,箭头瞄准我所在位置。
「小黑!」
疯妃含住手指,吹响口哨。
一道黑影蹿出去。
方才还在墙角的大黑狗露出獠牙咬上侍卫胳膊。
在一片混乱哀嚎声中。
疯妃抵着我的脑袋往狗洞里摁。
「路引有两张,南往苏杭,北上草原,阿满,你都替我去看看吧。」
后背滋生一股凉意,我的心突然很慌。
她有路引,有逃生密道,却一直在这装疯。
胸口憋得喘不上气。
我手抓住她的手臂。
「娘娘。」
「我不喜欢草原,那里没有白米饭,我怕吃不饱,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疯妃抬手擦掉我脸上的泪。
「我曾和你一样,一腔赤诚信错人,我的儿女、父兄、族人皆因此丧命,我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敢。」
「不敢活得太好,那样对头会想办法让我去死;又不敢去死,怕下去没脸见父母族人。」
「不是别人把我关进冷宫,是我自己不想出去,我得在这里赎罪。」
「可你不一样。」
她用力把我推出去,用石桌堵上出口。
我才知道先前打架都是她让着我。
透过缝隙,我看到疯妃提着生锈的长刀冲进人群。
那么多吃饱饭过来的人都打不过她。
我想去帮忙,但我推不开石桌。
那就在这里等等她吧。
等打赢我们一起走。
可大黑没顶住。
它的脑袋在半空旋了几圈落在地上,滚了好几下碰上石阶上的食盒,那里面有我求来的半个肘子。
我第一次主动给它喂饭。
它连味儿都没闻上。
疯妃看到大黑的身子更疯了。
她竟然放下长刀,抱起大黑的脑袋和食盒躲进废殿。
看吧,跟他俩在一起,我真的会气死。
不等他们了!
我抹了一把脸,抱着包裹往外跑。
冬日里的宫砖真的很凉,单薄的鞋底踩在上面,刺股的寒意直接窜上心头。
脸上仿佛也结了冰,冻得生疼。
一路跑到永巷,遇到福安阿伯。
「皇上当场斩杀丞相,现在羽林卫盘查反贼,其他路口查得很严,我带你走暗道吧。」
他什么都没问,仿佛就已经知道一切。
走到宫门口时,景肃宫方向起了大火。
阿伯说这是先帝迎娶女将军时特意打造的宫殿。
也是他刚入宫就分来伺候的地方。
那个娘娘可真好,冬日里发衣裳,夏日里种树给他们底下的奴才纳凉。
他们宫里的人不似别处规矩多,大家好的都跟亲兄弟姐妹似的。
福阿伯做错事,皇后要把他打死时,那个娘娘挥着刀就把他救回来了。
那时候他就想,这样好的娘娘,他这辈子要用命报答的。
福阿伯给了我两张银票。
他说别看自己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但他穷得很,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了。
这是他仅剩的一点家底,准备年后给娘娘置办身新衣裳。
他还说:「后面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我得回家了。」
半年后,疆北小镇上开了一家肘子铺,老板娘是勤劳能干的娘子,一人能扛起一扇猪。
做得一手好卤味。
肉香飘出两条街,谁家若想桌上多盘猪头肉下酒菜,就得在店铺开门前两个时辰来排队。
娘子模样清俊,是小镇是上排得上号的美人。
只是她自己对此全然不知。
有人示好,她就笑笑:「樱姐姐说等她儿子做了皇帝,就娶我做皇后嘞。」
原来是个疯子。
有人起了不良心思,半夜翻墙。
不料后院养着条大黑狗,据说是军营里的侦查犬。
受伤后无用被扔出来,又老又瘸,狂吠起来却跟狼崽子一样猛,吓得来人翻墙出去时都尿湿裤子。
也难怪老狗忠心。
每日最后一个大肘子,任谁出钱都不卖,全都进了那chu生嘴里。
那娘子自己卖的肉竟一口也不吃,每日三碗小山一样的白米饭,坐在门口吃得一粒米也不剩。
不止疯,还傻。
这又疯又傻的婆娘当然是我。
我本来不想来北边,真的。
风又大,沙又尘。
草地到了冬天光秃秃地露地皮,看个景的地方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没有大米饭。
但他们说,新地广开商路,南边的陈米运到北边。
虽说价格便宜一半,但总比闷在粮仓里捂烂的强。
所以我来了。
在南边只能吃上一碗饭,在北边能吃两碗。
我不傻。
这账还是能算清的。
北边街上乞丐很少。
家家户户几乎都能吃饱饭。
大家都说,新皇帝真是个好皇帝。
在冷宫蛰伏隐忍多年,登基后不到一年就先杀了那个最大的贪官丞相。
据说从他家抄出来的东西,快抵上国库三分之一。
后面交给大理寺,据说还查出不少冤案,还敢给皇上下毒。
皇帝恨死他了,把他家杀了个干净,就连同榻共枕的皇后,也是亲自动的手。
听到丞相死了,卖酒的瘸腿老汉高兴到把后院的酒都搬出来请大家喝。
「苍天有眼,那老匹夫害得程将军一家蒙冤受屈,如今也该下去还债。」
丞相坏。
皇帝好。
可好人不长命。
皇帝被丞相下了慢性毒,虽及时发现,但现在要日日喝汤药。
内务府月月选人,抬高月银就为了找一个能哄皇上喝药的人。
我低头猛扒米饭。
不用哄。
没人看见的时候他会喝。
他很惜命的。
显然,皇帝当上皇帝后就变得娇气。
内务府找不到的人,他就亲自出来找。
据说疆北守将回京述职,宴后喝高了就跟皇帝话家常。
说起疆北淳朴民风,我这个疯婆子成了他口中典范。
「那疯娘子还说,等她樱姐姐的儿子当了皇帝,要娶她做皇后。」
「皇上,你说好笑不好笑。」
皇上笑了。
弯下腰笑出眼泪。
守将酒醒了一半。
噗通跪在地上。
齐越的马车停在铺子门前时,我刚盛上一碗白米饭坐在石墩上准备吃。
察觉到有人来,头也没抬。
「今日的肉卖完了,明日再来吧。」
对方没动。
身上还传出一股不属于这条街的独特香气。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我埋头吃得认真。
他开口, 声音嘶哑:「阿满……能分我一口吗?」
我拿筷子的手顿了顿。
加快扒饭的速度。
齐越从怀中掏出半块霉饼, 当着我的面啃了一口。
那饼子长出绿毛。
他没一会就吐了,吐得直不起身。
千里迢迢跑到这里,不会是想讹上我吧。
「这位公子, 这条街走到头左转就是药铺。」
「我这里没饭给你, 也没药。」
齐越不走。
我想要不要放狗。
他突然跪在地上, 将呕吐物和剩下的霉饼一并咽下。
「阿满最讨厌浪费粮食的人。」
「我错了。」
「我都吃干净。」
「吃干净她就不生气了。」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他痛得蜷缩在地上。
「你这个样子真的很丑。」
「若日后想起今天的狼狈,你会不会想杀了我?」
齐越慌张开口:「不会的。」
「阿满,我知道无论自己什么样, 你都不会嫌弃我, 也不笑话我。」
「是我自己太自卑, 太害怕, 总以为别人在背地里偷偷嘲笑。」
「可后来才发现,除了你, 我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看到冷宫失火那一刻, 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我总想起我们在冷宫夜里冻得缩在一起, 你也不让我点火取暖, 说冷宫年久失修,野草干枯易燃,若一个不留神没暖和上就会葬身火海。」
「我常梦到你跟我说『齐越, 我好冷, 你都当上皇帝, 怎么连炭火也舍不得给我』。」
说着说着, 他捂住脸。
「我一直在等着你开口跟我要, 就像当初我饿得受不了,跟你求吃的一样。」
「总觉得我求你一回, 你求我一回,我们就扯平了。」
「可你怎么、你怎么能不理我了呢。」
我盯着他颤抖的身影, 温声开口。
「这怎么能一样呢。」
「我身无长物,能给你的都是真心。」
「你坐拥天下, 给我的都是施舍。」」
「这哪里公平。」
他忽然抬头。
赤红的双眸无尽哀凉。
「阿满, 对不起。」
他从怀里掏出那朵早就辨别不出什么色的绒花, 小心翼翼捧在手里。
「阿满,我娶你,你来做皇后,跟我回去好不好。」
「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我摇头。
「宫里规矩太多, 在那里,我的身份从来都只是一个奴婢。」
「而且齐越,你先前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我们出宫去做一对平常夫妻。」
「你可以教书卖字让我吃饱饭。」
齐越忽然怔住。
「所以走吧齐越, 去好好做你的皇帝。」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反复拿来说。」
况且现在的你即便做到, 我也不想要。
疯妃说我们不一样。
我没有扶持他走向高位的资本。
也没有能让他忌惮赶尽杀绝的族人。
不过是真心付流水, 落得一场空。
所以只要回头, 还可以重新开始。
那几年和一生来比实在不算什么。
齐越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块令牌。
若那天吃不饱饭了, 可到全国任一官署取粮。
我没有犹豫直接收了。
香喷喷的大米饭,谁不稀罕。
几日后驻军营地伙夫找上我:「阿满娘子,营地里斥候犬新生下一窝, 实在养不起,你要吗?」
「你若不要,就放生到野地里任它们自生自灭。」
我咬咬牙。
「要。」
「但它们几个谁也别想吃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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