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天塌了!

发布时间:2025-08-04 18:53  浏览量:4

星期六下午,厨房里“哐哐哐”的剁馅声震得案板都在跳。猪肉混着大葱的味儿,一股脑儿钻进客厅。我爸歪在沙发里,啤酒罐搁肚皮上,对着电视里重的球赛骂骂咧咧:“这脚臭的!回家抱孩子去吧!” 我刚把拖把涮干净,水淋淋地杵在阳台上喘气,汗衫黏在后背。窗户外头知了叫得撕心裂肺,闷得人心里发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油腻腻的周末。

门铃就是这时候炸响的,又急又尖,像根针扎破了屋里的沉闷。我甩甩手上的水珠,趿拉着湿拖鞋去开门。快递小哥塞过来一个硬邦邦的白信封:“周秀琴,签字。” 是我妈。我胡乱划拉个名,门一关,顺手把信封递给了正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的妈。

“啥东西?”她嘀咕着,在围裙上蹭了蹭指尖,撕开封口。一张红得刺眼的硬纸片,“啪嗒”一声掉在刚拖过还湿着的地砖上。

妈弯腰去捡。她的手指刚碰到那张红纸,整个人就像被高压电打中了,猛地一哆嗦,僵在那儿。脸上的血色“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嘴唇煞白,抖得像筛糠。那张红纸从她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又掉回地上。她死死盯着它,喉咙里发出“呃呃”的、被掐住脖子似的怪声,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妈?”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弯腰捡起来。硬纸片烫手——是张结婚请柬。猩红的底儿,烫金的字扎眼。翻开,两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眼里:“李红霞 & 王志强 谨邀”。

李红霞是我妈!王志强?!西街口修自行车那个?!

我脑子还没转过来,手里的请柬就被一股蛮力狠狠拽走!我爸不知啥时候站在了我身后,啤酒罐“哐当”掉在地上,黄褐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来。他眼珠子瞪得快要裂开,死死盯着请柬上的名字,脸皮涨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凸,像爬满了蚯蚓。

“李!红!霞!” 我爸的吼声像砂轮打磨生铁,刺耳又瘆人,震得屋顶的灰都在掉,“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王志强?!那个满手油泥的王志强?!你要嫁给他?!” 他唾沫星子喷在烫金的“囍”字上,手臂抡圆了,狠狠把那张红纸摔在地上!请柬弹跳了一下,红得刺目。

我妈像被抽了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后背重重撞在冰箱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泪决堤似的往外涌,顺着她煞白的脸往下淌,她却连擦的力气都没有,嘴唇哆嗦着,只发出破碎的呜咽。“老…老周…我…”

“你闭嘴!”我爸一步蹿过去,手指头带着风,几乎戳到她脸上,脸扭曲得变了形,“周建国还没咽气呢!这红纸黑字写着你要嫁人?!啊?!当我死了?!当那张结婚证是擦屁股纸?!”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抬脚,用那双沾着泥的旧拖鞋,狠狠碾在请柬上,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那名字踩进地砖里。

我钉在原地,手脚冰凉,像掉进了冰窟窿。案板上剁好的肉馅,渗出的血水混着葱姜的味儿,腥得人反胃。我爸像头发狂的公牛,在狭小的客厅里转了两圈,猛地一脚踹翻了墙角的小板凳,木头腿“咔嚓”一声断了。他血红着眼睛,冲进卧室,“砰!”一声巨响摔上门,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我妈顺着冰箱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出来,肩膀一抽一抽。

那张被踩得稀烂、沾满鞋印和湿漉漉水渍的红请柬,像一块肮脏的破布,摊在冰冷的地砖上。没人去碰它。

家里成了冰窖。我爸天不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带着一身浓烈的劣质烟酒味儿。我妈像个幽灵,在厨房和卫生间之间无声地飘,洗碗的水流声能响一个小时。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单调声响,空气凝固得能憋死人。那张红纸还躺在地上,像一颗随时会炸的雷,谁踩到都绕着走。

周三傍晚,天阴沉得像扣了口黑锅。手机突然像催命符一样炸响,是我妈,声音劈叉得不成人形:“快…快回来!你爸…他…他把人堵屋里了!要杀人了!!”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野兽般的咆哮、女人的尖叫和沉闷的撞击声。

我头皮瞬间炸开,钥匙都抓不稳,疯了一样冲下楼,跨上电动车就往家飚。

猛地推开家门,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客厅像被炮轰过。我爸正把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男人死死按在翻倒的饭桌上,碗碟碎了一地。他拳头抡得像打桩机,带着风声,一拳又一拳砸在那人脸上、头上,嘴里喷着血沫子嘶吼:“王志强!我操你八辈祖宗!敢偷老子的女人!老子今天送你下去!!” 那男人——王志强,满脸开花,鼻子歪在一边,血糊满了半张脸,一只眼睛肿得只剩条缝,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哀嚎,毫无反抗之力。

我妈哭喊着扑上去,死死抱住我爸的胳膊:“别打了!老周!求求你!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我爸杀红了眼,胳膊猛地一抡,我妈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狠狠甩出去,“咚”一声巨响,额头重重磕在电视柜尖锐的角上,血瞬间就淌了下来!她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

“爸!!”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全涌上了头顶!我像头蛮牛一样冲上去,从后面死死箍住我爸的腰,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后拖。他像座烧红的铁塔,力气大得吓人,带着我往前踉跄。“滚开!老子宰了他!”他还在咆哮,拳头沾满了血。桌子上的王志强蜷缩着,血从指缝和歪掉的鼻子里不断往外冒,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透过肿胀的眼皮缝隙,惊恐绝望地看着发疯的我爸,又扫过地上额头流血、人事不省的我妈,最后对上我的视线,那眼神浑浊一片,只剩下濒死的恐惧和…一丝茫然的空洞。

“警察!警察来了!!”我扯着嗓子嘶吼,指甲深深抠进我爸腰间的皮肉里。也许是“警察”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刺穿了他的疯狂,他挥拳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拉断了的风箱,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血葫芦似的王志强。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粗重骇人的喘息声、王志强破风箱似的呻吟,还有那浓得化不开、令人窒息作呕的血腥味。地上,那张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红请柬,浸在一小滩暗红色的血泊里,猩红得更加刺目、妖异。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死寂。警察来了。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我爸沾血的手腕。王志强被抬上担架,满脸血污,像块破布。我妈被另一个担架抬走,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白得像纸。她被抬出门时,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茫茫的,没有焦点,嘴唇翕动了一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家里一片废墟。翻倒的桌椅,碎裂的碗碟玻璃碴子,飞溅的暗红色血迹,还有那张泡在血泊里、红得发黑的破请柬。我慢慢走过去,像踩在棉花上。弯腰,用两根手指,捏着请柬没被血浸透的一角,把它提了起来。粘稠的血滴答落下。“李红霞 & 王志强”,两个名字在猩红、皱褶和血污的包裹下,扭曲得如同恶鬼的符咒。

王志强鼻梁粉碎性骨折,眼眶骨裂,轻伤二级。我爸故意伤害,判了八个月。冰冷的法庭,签字,按手印,赔偿单上的数字像刀子。

我爸进去那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没回头。我妈…她在王志强出院能下地后,回来过一次。默默地,把她不多的几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褪了色的旅行袋。收拾到那张浸透血、早已干涸发硬变形的红请柬时,她停顿了很久,枯瘦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塞进了袋子的最底层。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细的、崭新的、闪着廉价金光的戒指。

她拖着袋子走到门口,停住,背对着我,肩膀塌下去,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小伟…对不住…” 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也关住了门外闷热的风。

阳台上,我那件忘了收的白汗衫,孤零零地在风里晃荡,被晒得发黄发硬。旁边那根长长的晾衣绳,空得刺眼。厨房里,案板上那盆没包完的饺子馅,早已腐败发黑,爬满了细小的飞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我拉开抽屉,最里面,躺着那张硬邦邦、带着暗褐色干涸血迹和无法抹去腥臭的请柬。客厅墙上,那个被撞歪的廉价电子挂钟,屏幕碎裂,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个混乱血腥的傍晚:6:47。那个周六下午的剁馅声,好像还在耳朵边响着,但我知道,有些东西,被那声门铃彻底炸碎了,再也拼不回去。剁馅的案板还在,家,没了。